第17章 非我良人

天已经黑了,但月色皎洁。

怀远堂门前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宋郎君站在那里,仰头看着月亮,影子拉的悠长。

卫时雨悄悄走过去,生怕打扰了他的兴致。

“卫娘子。”宋郎君瞧见了卫时雨。

“对不住,让你久等了。”

“无妨!救人要紧!”

卫时雨深吸了口气,真好,总算有人能知道救人才是头等大事!

比争执要紧,比做生意要紧,也比相亲要紧!

“卫娘子高义,我都瞧见了。”宋郎君拱手道:“宋某自愧不如!”

卫时雨赧然道:“不敢当此谬赞!”

宋郎君突然问道:“不知娘子为何行医?”

为何行医?

总不能说因为自己上辈子是个妇科医生吧。

卫时雨想了想,缓缓道:“因为女子在这个世道活的太不容易!”

“哦?”

“妇人生病,不外乎经带胎产,但每每羞于启齿,且有男女大防在,更不敢叫医者望诊。”

宋郎君有些不以为然,“医者面前,不分男女。”

“是吗?”卫时雨问道:“不知宋郎君瞧过几个妇人?”

“我并不擅女科,但京师之中,大有妇科圣手在。”

“姑娘,不好了,银杏又出血了!”乔姨娘慌慌张张跑出来,打断了宋郎君的话。

卫时雨一惊,正要开口,宋郎君便道:“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卫时雨不知该说些什么,胡乱行了个礼,便即去了。

内堂之中已燃起了火烛,银杏的面色在烛光掩映下苍白若死。

卫时雨顾不得旁的,对柳姨娘道:“去煮麻沸散,我要缝合伤口!”

丹红不敢多言,握着银杏的手颤抖。

“给她床被子。”卫时雨对着丹红道:“搓热她的手!”

“是,是!”丹红听话的点头,不停揉搓银杏的手。

眼看着柳姨娘取来了缝合针线,乔姨娘骇然道:“这种地方,能动针刀么?万一。”

“姨娘,保命要紧!”卫时雨安慰道:“你信我,我不会害她的。”

“先喂她参汤,再喂麻沸散。”

柳姨娘也道:“这些缝合姑娘不知道做了多少呢!”

卫时雨苦笑。

这种算不得手术的操作,她上辈子确实做了不知多少,从临床实习的时候就跟着老师打下手,闭着眼都能做,但那都是在强大的现代仪器和无菌环境下完成的,实在不行还有抗生素呢。

但在匮乏的古代,什么都没有,只有酒和热水!

妇产不分家,卫时雨这两年看妇科,也帮忙接生过不少孩子,侧切缝合这种事情,倒是见怪不怪,但是银杏的身子太差了,出血太多遮挡视野,她还真怕出个意外。

看来平时真该去拜会拜会那些妇科圣手,多积累些经验的,她一直相信古人聪慧专注,封建朝代做手术应该也是常事。

闭门造车这种事情,任何时候都是要不得的。

银杏喝了麻沸散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卫时雨命人取了蜡烛远远照着,重新换上衣衫,先将染血的纱布取了出来。

她虽然不会绣花,但是两只手极稳,双手翻飞,将众人都看晕了。

柳姨娘算是胆大的,眼前却只有红乎乎的一片,根本瞧不见什么伤口。

她不知道卫时雨也是苦不堪言,不过缝了五针,已然觉得眼要瞎了。

总算缝合结束后,出血明显减少,只有些渗血,卫时雨不敢大意,再次塞了纱布压迫止血。

疼痛刺激下,银杏小声喊疼,丹红边给她擦汗边轻声安慰,“好了,好了!银杏乖,不疼!”

仿佛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银杏果然不再呻吟。

卫时雨心中感慨,就算放到现代,也未必有这么好的闺蜜情了。

“柳姨娘,你再去照着我旧日的方子熬两碗退热的药。”卫时雨担心伤口感染。

“我等会就去,姑娘,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府吧。”

“我今晚不回了,就守着她。”

“我来守着!”乔姨娘和柳姨娘齐声道。

卫时雨再次脱下手套,“不必和我争,乔姨娘,你和丹红轮流看着她,晚上我去隔壁睡一会,若有事就叫我。柳姨娘,请你回去和阿娘讲,免得她着急。”

宋郎君是个守信的人,果然正在那里等着卫时雨。

卫时雨眼睛花了,险些将他看成两个人。

“你真没走?”她有些喜出望外。

宋郎君郑重了深色道:“卫大夫,你是女中华佗,宋某拜服!”

卫时雨忙道:“不敢当!”

宋郎君道:“然,宋某想要一位妻子!”

卫时雨愣住了。

宋郎君倒是不拖泥带水,“我白日看诊,晚上苦读医书,无暇府中事务,因此要寻一位执掌中馈的夫人。”

这次卫时雨听懂了,她忙活了一晚,腹中饥肠辘辘,骤然又听此语,只觉无限苦涩。

“宋郎君,你也非我良人。”

“哦?愿闻其详!”

卫时雨长叹一口气,“我也想寻一位能知我心意,明我心志,懂我喜乐,不将我拘在后院,不以妇德压制我的男子。”

宋郎君一笑,“祝卫大夫如愿以偿!”

“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而笑,在月下分手。

卫时雨饿过了头,索性坐在廊下看月亮。

徐姨娘见她沮丧,过来帮她赶蚊子,“姑娘,这个姓宋的郎君哪里好?”

卫时雨托着腮,“他生的好看!”

徐姨娘笑出声来,“京城里生的好看又不中用的郎君多的是,姑娘不必难过。”

卫时雨摇摇头,“我不难过,是他配不上我!”

“这才是了,咱们姑娘有万贯家财,还有经天纬地之学,要什么样的好儿郎没有。”

“银子没用,会看病没用,男人们还是要妻子躲在家里相夫教子!”

夏朝虽开放,但到底是男女尊卑有别,抛头露面、骑马射箭、为官做宰的女子实在少的可怜。

徐姨娘不以为然,“在家里享清福有什么不好?非要每日苦哈哈的来这里给人家看病。”

卫时雨来了精神,“姨娘,那若叫你现在还回后院去,你可愿意?”

徐姨娘扇子摇了好一会,叹道:“当然可以!”

卫时雨瞪大了眼睛,她还以为姨娘们早已习惯了外面的广阔天地,谁料还是想缩回后院去。

“生儿育女,织补绣花,多少女子是这么过来的。”徐姨娘笑道:“我是在家和丫头天天对坐,人都要闲出病了,才出来混的。”

“其实,老爷好吃好喝的养着我,待在后院也还不错!”

卫时雨大挠其头,怪不得宋郎君要找个安稳娘子,原来女子想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徐姨娘团扇指了指里间,“我和乔姨娘不同,我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非要抛头露面的去赚辛苦钱。”

卫时雨更奇怪了,“乔姨娘还有什么亲戚,那个犯事的江管事吗?”

徐姨娘嗤笑道:“那算什么亲戚,不过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就是银杏和丹红她们,乔姨娘常补贴,还想攒够银子赎人呢!”

卫时雨大受震撼,没没想到乔姨娘平日泼辣刻薄,竟然是个如此热心肠的人。

“人嘛,都是念着打小的情分,她们三人是共过患难的,我那些唱戏的,哎,不说了!”徐姨娘眼眶红了。

卫时雨心中五味杂陈,叹道:“我适才听见她们两个人商量银钱的事,徐姨,你说我若是拿出银子帮她们赎身?”

“然后呢?”徐姨娘笑的古怪,“姑娘打算如何安置她们,塞到后院里?不怕你阿爹打断你的腿。”

“自然不是,怀远堂这么忙,不如”

“姑娘啊!”徐姨娘打断卫时雨,“我和柳姨娘倒是不打紧,那奖管事和三个伙计是要吃饭的,再来两个人,可就真揭不开锅了。”

“你平日里诊金不收,还要送药,怀远堂能有多大的家底给你折腾啊!”

卫时雨没了精神,“容我再想想吧!”

“别想了,夫人来了!”

卫时雨豁然抬首,果然见母亲带着个小丫头走过来,远远的就闻到了酸菜鱼的香味。

卫夫人今日陪卫忠兴出门,这才没跟着相看,估计是见她迟迟不归,来送宵夜了。

卫时雨赶紧起身,“走,姨娘,去吃鱼,别跟我阿娘提白日相看的事。”

待送走了卫夫人和姨娘们,卫时雨回到里间倒头就睡。

银杏整夜无事,她却睡不着,仿佛又回到了前世上夜班的时候,一阵阵的心悸。

天刚亮,卫时雨就起身去瞧银杏,她正睡得香甜,柳姨娘和丹红也撑在那里打盹。

等卫时雨扯出纱布,又擦过药后,乔姨娘才醒过来,“姑娘!她,她!”

“放心,没有再流血,就是有些烧,等会再吃两贴药,养些时日就好了。”

“谢天谢地!谢过姑娘!”

丹红也被吵醒,听闻银杏无碍,又哭又笑的给卫时雨磕头。

卫时雨蹲下来扶她,“丹红姐姐,你们今日是否就要回雨花阁?”

丹红垂泪道:“我再不回去,陈妈妈就要来捉人了,可是银杏,她。”

“她要是回去,必死无疑!”卫时雨打断她的话。

丹红为难道:“这可怎生是好?”

乔姨娘咬牙道:“我回去拿银子,给她赎身!”

丹红摇头道:“我是个不值钱的,但银杏生的好,性子温顺,陈妈妈不会放人的。”

卫时雨看向乔姨娘,“陈妈妈能主事么?她性情如何?”

乔姨娘一愣,随即道:“陈妈妈其实不常难为我们,可她也不过是替人做事,纵然是可怜银杏,也拿不了主意。”

卫时雨道:“我有个馊主意,让陈妈妈找那个恶人要银子看病,还有,说银杏无亲无故,眼看就要不成了,要拉回雨花阁去。”

“那混账早就跑了,只搁了锭银子。陈妈妈带人去追,也未找到。”

“我知道了。”乔姨娘破涕为笑,“姑娘让咱们故意去讹人,银杏若是不成,陈妈妈只会嫌晦气,再要赎身就简单了。”

卫时雨道:“正是,本朝律法,银杏虽是奴仆,由得打骂,但真出了人命,陈妈妈也脱不了干系。”

她顿了顿又道:“你们闹得越凶越好,但别叫自己吃亏。姨娘,我知道自己素日莽撞,咱们两个交情不深,你不信我也是有的。但是,这件事,我可以给你兜底。”

乔姨娘茫然道:“姑娘何意?”

“若事情能成,自然最好,若是不成,无论银杏姐姐赎身要多少银子,我来出。还有丹红姐姐的!”

卫时雨想了一夜,她到底是个现代人,看不见的惨事就算了,银杏这么可怜,她不能见死不救,何况薛姨娘也说了,她家大业大,不差这些银两。

乔姨娘和丹红相顾骇然,一时怔住了。

卫时雨好意收留看诊,她们已然感恩戴德,没想到这小小姑娘,竟要给她两人赎身!

正愣怔间,柳姨娘闪身入内,“姑娘,天都大亮了!已经有人要来瞧病了,怎么还不开门?”

“怀远堂今日闭门谢客,不看诊!”

卫时雨没好气的说,她可是个记仇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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