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瑾娘施计解祸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午后正是沐浴这春日暖阳的大好时光。
院子中，云荻正懒洋洋地伏在石桌上，左手托腮右手执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练着字。
白瓷小脸上双眸低垂微敛，密长浓黑的睫毛如帘般遮住了清澈如水的双瞳，莹光若隐若现。
本似静溢温柔之态，却因一张嘟起的小嘴而添了几许可爱调皮，如缎长发沿着肩头泻下，几缕落在桌面的字画上，一时间难辨是墨是发了。
朱蕉在一旁帮着研磨，瞧着云荻的模样忍不住偷笑。
不远处，瑾娘立在池畔投食喂鱼，云鬓峨峨，月白色广袖长裙随风轻轻飘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宛如天人。
此时，岁月静好，院中之景好似一幅春意美人图。
“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院中三人齐齐停下动作寻声望去，只见婉姨疾步而来，神色慌张。
“阿婉，何事如此慌张？”瑾娘泰然自若。
“大事不妙啊夫人，那荣国公来了，还带了许多聘礼，大夫人正命人来请夫人和小姐去前厅呢！”
云荻震惊，猛的一下窜起身来，撞得桌上一片狼藉，朱蕉又接又扶手忙脚乱。
瑾娘脸色一沉，若有所思。
“完了完了，这老头真的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娘亲，荻儿不要去做妾！呜……”
云荻皱眉撇嘴，绞着手指来回踱步跺脚，碎碎念着最后竟呜咽起来。
瑾娘斥道：“嚎什么？如此慌乱如何能成大事！”
云荻声音一哑，双眼水色盈盈，不停地瞟向婉姨求助。
“夫人，那荣国公一把年纪半条腿都迈进棺材了，小姐可不能给他糟蹋了啊！这老爷知道了怕是九泉之下难安啊。”
“阿阑过世太早，我孤儿寡母在这云府无依无靠，日子朝不保夕，若非多年来隐忍低调，怕是早丢了性命。”
各种回忆如潮般涌来，悲苦辛酸萦上心头，瑾娘阖上双眸，努力将眼底的脆弱隐藏起来。
一瞬后，她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命都不由己，更何况荻儿的婚嫁……”
“娘亲……”
云荻弱弱唤着，心生愧疚，觉得自己又惹娘亲伤心了。
“夫人，难道就得认命了吗？”
瑾娘冷笑了一声。
“认命？要我玉瑾的女儿给人做妾？休想！”
“夫人有法可解？”
众人闻言凑了过来。
“荻儿过来。”
云荻疑惑的走向瑾娘，她用眼神询问，瑾娘却不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云荻，突然，她将云荻用力一推。
扑通！
云荻落入池塘，水花四溅，婉姨妈和朱蕉呆若木鸡。
“救命……救……救命……娘……娘亲……”
只见云荻使劲儿拍打着水面，努力把头往上送去，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伴着恐惧而来，婉姨一回神，立马冲出去准备下水救人。
“站住！”瑾娘大声喝止。
婉姨一顿，不可置信得看向瑾娘，朱蕉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水中，云荻仍在拼命扑腾呼救，被惊慌和恐惧包围的她看着岸上的母亲仍伫立不动，渐渐地，绝望爬上心头，手脚再使不上力气，终于，整个人没入水中，身子缓缓向水底沉去。
朱蕉哇的一声吓哭了出来，她大喊道：“小姐！小姐！呜……小姐！呜……”
这时，瑾娘终于开口了。
“呼救！大点声！”
她大声命令道，然后脱去外袍鞋子一蹬便如虹般窜入水中。
这一出接一出的，婉姨和朱蕉已是措手不及，还不待想明原由，慌乱之下只能听令大声呼救起来，不一会儿，院子里就陆续跑来许多人，众人一直忙活到了入夜才渐渐散去。
房内烛火摇曳，一雍容华贵的美妇人正细细品茶，她就着杯沿小抿一口，然后轻轻用丝帕拭了下嘴后，才开口问道：“情况如何？”
“禀大夫人，这人是救回来了，可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
“大夫可有瞧过？如何说？”
“说是落水太久着了凉，又呛了不少水，这才染上风寒导致发热昏迷，大夫已开了药，还嘱咐要人寸步不离的守着照顾。”
“这么严重？”妇人深思起来。
“不早不晚，偏偏就这时候落了水了？”
“大夫人是怀疑有诈？可瞧那丫头病得不似作假。”
大夫人沉思不解，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那丫头情况着人仔细盯着，随时禀报……嗯……荣国公那里就如实说吧。”
“是！”
这晚星月璀璨，却是个不眠之夜。
四周都是水，黑暗和恐惧逐渐将云荻吞噬，水面的阳光越来越模糊，云荻已不觉恐惧，只有窒息和绝望相伴。
一生短短十余载，那些屈辱的、无力的、悲苦的、孤独的记忆接踵而来。
多么可悲啊，这十几年来命不由己，寄人篱下被欺辱践踏，争不得辩不得，连这一方小小天地还未迈出人生就要终结了。
一时多少酸楚，委屈和不甘快要把心都撕裂了，眼眶酸涩，却在这寒冷刺骨的池水中找不到眼泪的痕迹。
云荻望着头顶最后一寸光亮默默作别，突然，又是扑通一声，似有人破水而入，云荻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睁眼望去，一个白色的身影快速向她游来，似有无数阳光将那身影包裹着，就像仙人般绽放着光芒，多么明亮，多么温暖啊！云荻瞪着眼想努力看清来人的模样，此时，一张美丽至极又充满着心痛和担忧的面孔向她越靠越近。
娘亲！是娘亲！云荻在心中大声喊到，然后她将小手努力向上伸过去，一双大手将她的小手捉住，用力一拉，终于，云荻被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得救了，终于得救了......
“娘亲！娘亲……救我，荻儿好害怕……娘亲……”
云荻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小脸皱巴，嘴里不停的咕哝。
婉姨往床上望了望，将手中刚拧干的帕子递给坐在床边的瑾娘。
“小姐又梦魇了？”
“到夜里就这样，一发热就开始说胡话了。”
瑾娘将覆在云荻额头上的帕子换下，神色痛苦担忧，眼下有大片青黑。
“这都两天了，怎还不醒啊？哎……”婉姨眼有湿意。
“阿婉……你可觉得我狠心？”
婉姨看着瑾娘愣了一会，叹气道：“老奴跟了夫人十余年，自是懂您的，夫人虽手段狠了些，但也是为了保护小姐，老奴心里明白，心里明白的……”
说着说着婉姨抹起了眼泪。
“你说荻儿可会怨我？”
“当然不会！小姐聪慧又善解人意，定是知道夫人苦心的。”
瑾娘苦笑，抚了抚云荻的小脸，片刻后继续道：“虎毒不食子，我却差点将女儿淹死……我知荻儿聪慧定能明白我的用意，我怕的是她怨我无力护她，不能为她出头叫她受尽委屈欺辱。”
“夫人……”
“荻儿体内流着无比尊贵的血，本该是立于云端享尽荣宠的明珠，可惜被我所累过得连下人都不如，终究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无能。”
“夫人，这些年的处境我们都有目共睹，若不是您机智周旋着，庇护着，小姐哪能顺利长大啊，但您终究也是个女人，没了依靠，多有不易也实属人之常情啊……”婉姨宽慰开解着。
“荻儿同我年轻时真像……可我却早已失了斗志，只知退，一味忍，弱得连女儿都护不住……亏我生于玉氏，玄鸟本该高飞，如今却带着女儿一起进了牢笼、丢了尊严、堕了泥潭，玉氏竟出了我这等无用之人……我玉瑾愧对先祖……”
婉姨一时无力再劝，抹了把泪转过身去，她走到窗前合掌祈求：老天爷，您开开眼吧，这娘俩命太苦，您莫再折磨了，让荻丫头快点醒来吧，她的苦难就由老妇来承受！求求您庇佑她逢凶化吉一世安好，她的运，老妇愿折寿来换！
今日一丝风也没有，虫鸟无声，这春景静得冷漠无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