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莫应缇是被热醒的。睁眼之前,周围的一切似乎还算和谐,一个温婉的女声问了些问题,另一个清冷的男声回答着,偶有窗外的喜鹊鸣叫声充当着背景音,窗外和煦的暖阳洒下,惹得她皮肤痒痒的。
“啊,你醒了!”穆乐珍温柔的声音传来,同样令人心怡的笑容也出现在莫应缇面前。
“珍妃?”莫应缇突然糊涂了,如今的礼仪怎么越发偏废了,竟还穿着贵人的服制。
“傻妹妹!”穆乐珍拉起莫应缇的手,“我看你是被石头被砸坏了脑袋,我和你同期入宫的,和你同是贵人位份。”
的确,在刚入宫那年,穆乐珍的确和自己一样是贵人,可在自己被砖瓦砸伤后的不久,很快升了嫔位,后来因怀了龙嗣,虽未保住孩子,却也升到妃位,虽然她们在刚入宫的时候热络得很,自从自己卧病在床后,只听说穆乐珍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两人唯一的联系便是穆乐珍偶尔遣宫女送来的各种糕点吃食,也算是苟富贵未相忘。
“傻妹妹!你已经昏迷五天了。”穆乐珍心疼得看着她,“还好慈宁宫的砖瓦不大,不然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我这几天是到处给你找太医,奈何你我位份太低,太医们只是应付了事,都不愿来看一眼,姐姐我人微言轻,却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所幸,今年太医院新来了个医士,虽说初来乍到,但给你凭个脉,开个方子不在话下。”
还没等莫应缇反应过来,穆乐珍便招呼那个医士过来,“你快过来,好好看看,若是妹妹有好转,少不了你的赏赐。”
莫应缇这才发现身边站着个身着御医袍的男人,那男人有些面熟,可她怎么也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她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只见他轮廓分明,目色冷峻,似有睥睨一切之势,不怒自威,丝毫不像个刚刚进宫的低阶医士。他靠近莫应缇,低垂眉眼,未曾正眼看过她。他的两指搭上了莫应缇的手腕。
这是在...凭脉?莫应缇皱着眉审视着他,原先顾太医把脉的时候明明是两指搭在腕部的外侧,可这人两指明明放在了相反的地方,这人到底学过医吗?
不过现在最需要弄清楚的不是眼前这人,而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记得因为中毒,自己做了个噩梦,然后发现整个雪阳宫被火光包围,浓烟四起...现在这一切仿佛回到了自己刚刚被砸头的时候,珍妃还不是珍妃,自己头上的鼓包还在...
自己的伤和穆乐珍的位份,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肿块的部位正和一年前被砸到的地方一样!难道一切都回到了刚刚砸伤头的那时候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闪现——这难道就是话本里常说的重生?
“姐姐,”她拉住珍贵人的手,“今年是太和几年?”
“我看你是真糊涂了!”珍贵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现在是太和四年,三月初五。”
“太和四年?”
莫应缇只感觉自己太阳穴青筋直跳,今年不是太和五年吗?是我糊涂了还是她糊涂了?
“我看啊,舒太医,你真得给她好好看看!”
“舒太医又是哪位?”莫应缇问,“敢问舒太医全名?”
那男人慢慢抬起头,露出了和莫应缇一样的眼神,然而他接下来说出的名字,更是让莫应缇糊涂了。
“舒景聿。”那男人说得漫不经心。莫应缇猛的抬头,与这双眼意料之外地对视。
什、什么?这确定不是皇帝陛下的名字?莫应缇揉了揉眼、不是挠了挠耳,已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舒景聿...不是皇上的名讳吗?”莫应缇失声惊讶...虽然但是,这名字一听起来就有一种让人想要跪下的冲动啊...她鼓起勇气只是这张脸,以证明这不仅仅是同名而已。
这张脸...她突然想起来,那噩梦重的男人的脸渐渐于之重合...
梦里,他身着黄袍,缓缓地走向自己,他的手宽大又冰冷,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抱到床上,那张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是一张睥睨天下却兴致缺缺的脸,莫应缇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
莫应缇想要行礼,却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无法挪动双腿,依旧尽力行了个礼:“陛下。”
除了那次梦见,莫应缇入宫以来见他的次数用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不是在阖宫家宴上,就是在皇后寿宴上,那些时候,莫应缇的位置总是被安排在最边角的地方,坐在最中心的人若是不刻意寻找,是绝不会注意到她的。极有可能舒景聿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舒景聿眼波微转,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珍贵人倒是一脸疑惑,连忙将她扶起来:“这...摔到了头,脑袋坏掉了不说,怎么都不能走路了呢,你别愣着了,快来看看缇贵人这是哪里的毛病。”
舒景聿还是站在原地,他似乎对颐指气使的语气颇不敏感,反而沉浸于莫应缇的那声“陛下”上。此时似乎除了莫应缇其他人都将他认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太医,而舒景聿本人似乎正在适应这太医的身份。
莫应缇见他这副模样,却也不好在珍贵人面前多问些什么,只是为她解惑道:“珍姐姐,我之前听说,这脑袋上脉络众多,掌管着人周身的感觉和运动,若是不小心撞到了哪里,很有可能产生一些躯体症状的,我这次多半是伤到了连通腿部的脉络。”
穆乐珍醍醐灌顶,倒是一点也没怀疑:“妹妹竟对医术颇有研究,真是个宝藏人儿,我看你啊,比这太医还厉害呢。”说罢,她又转过身嫌弃地看着舒景聿,“我看呐,若是你的医术连缇贵人都不如,还不如早早禀告魏令丞,把你废黜了才好!”
眼看着舒景聿的脸色越发得难看了,那冷峻之色竟让穆乐珍也有些发怵了,但她又想,自己才是上位之人,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太医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正要发作,却被莫应缇拦下:“姐姐莫着急,犯不着为了我跟他置气,虽说这太医不太懂规矩,总归是通过了太医院的医理三试的,比我这种随意翻看了几页医书的要强,姐姐若是真的赶走他了,那妹妹的病可真被耽搁了。”
穆乐珍叹了口气,道也是,“还亏的妹妹你宽厚,若是今日他是给静嫔看病,那可保不齐要挨多少板子了。”
“静嫔?”毕竟上一世莫应缇在床上躺了一年有余,雪阳宫外面的世界了解得甚少,只是偶尔听黄芪提起过几句,她努力回忆着太和四年三月初十前后后宫的概况。
“不敢相信吧,虽说她是和咱们一起入宫的,可人家就升了嫔位,也难怪妹妹你不知道,就是你昏迷的这几天,太医说静嫔已有两月的身孕,这喜讯一出来,皇后便向皇上邀赏,说是要晋位份,你也知道,咱们这个皇上,向来对后宫之事不感兴趣,二话没说便允准了。”穆乐珍挑了挑眉,又看了眼舒景聿,“人家静嫔的胎可是由魏令丞专人照管的。”
“那是自然,”莫应缇连忙搭话,“静嫔怀着皇嗣,自然是要紧一些的。”
“哎,可别说了,自从怀上这皇嗣,这静嫔越发狂妄了...”穆乐珍正要说下去,莫应缇朝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发现还有外人在场,她嫌弃地看了舒景聿一眼。
这次舒景聿倒是识趣得很,朝着两人生疏地行了个礼:“朕...正好我明日再来看你。”他的眼神落在莫应缇脸上,似乎在传递什么信息,莫应缇只朝他点了个头,意思是“我等着你”。
上一世莫应缇被砸伤脑袋行动不便后便一直身居宫中,后面宫里发生的大事也只是偶有耳闻。她和穆乐珍是入宫后不久认识的,相比京城其他府邸的小姐,穆府只能算得上是小门小户,穆父是正五品给事中,虽然职位颇为重要,奈何品级不高,俸禄有限,穆德厚一向勤勤恳恳做事,年轻时因过于耿直,得罪过不少上头的大人物,很多后生都升了,可他却像个万年老龟一般,稳坐门下省,时间久了便有些许壮志未酬的悲凉之心。穆乐珍是穆父样貌生的最好的女儿,一向自视清高,??不满父亲固步自封,觉得是父亲处事不够圆滑才让自己在京城处处不如别人。后来托人举荐入了宫,那些世家大族的小姐们自然不愿与她为伍,她观察了一圈,发现了莫应缇虽说家底一般,相比于宫内的奢华浓重的妆面和金银相撞的首饰衣挂,虽说略显单薄了些,却胜在长相清丽脱俗,身段利落干脆,别有一番风情。也难怪区区小地方府尹的女儿,也能进得了宫门。
若是说巴结豪门贵女有损清高,那么结交小门小户对于穆乐珍来说则是小菜一碟。她是这样打算的,若是莫应缇将来真的得宠,自己也可以算得上是她的患难之交,若是依旧是籍籍无名,那么在自己上位时该利用的还得利用上。可时间越久,她越是发现这女人不好驾驭,虽说她平时大大咧咧,做起事来爽快利落,可她的缺点也格外明显,主意太大,怎么威逼利诱都是没用的。这样的不好控制的人总归惹人厌烦的,穆乐珍心道,她这样的断不会讨圣上欢心了,若自己不除她,也会有人看不惯她,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
遣退了舒景聿,穆乐珍反而谨慎起来,她狐疑地看了莫应缇一眼,心想:这石头怕不是一下砸坏了她的脑子吧,一会儿喊自己珍妃,一会儿又喊陛下的,性格也与昏迷前大不相同了,之前的莫应缇可是直来直去,毫不顾忌的,可现在话儿也说得圆润,直往人心里去。就好像...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上一世刚入宫的时候,莫应缇的确不拘小节大大咧咧,但黄芪是深受宫里礼制规范的二等宫女,常常指出莫应缇的礼仪错漏,莫应缇常常抱怨被她念叨得耳朵都起茧了,可这些都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她。一年多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她了。
“妹妹,你刚刚是不是糊涂了?”穆乐珍一副关心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头,“怎么刚刚对着那个新来的太医喊‘陛下’?不是姐姐多嘴,这可是大罪。”
莫应缇眼珠一转,留了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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