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山,转入官道,路上的车马行人便多起来,靠近城门处车马骈阗,人声鼎沸,简直是寸步难行。
师徒一行人瞬间淹没在如山如海的人潮中。柳云卿回头叮嘱众人:“小心别跟丢了。”
蔺知柔从车中向外往,只见人群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遍身绮罗、香车宝马的有之,粗衣麻履、徒步而行的更多,许多人手上挎着竹篮,里头装着香花时果和香烛,都是赶去城中各大寺庙礼佛的。
这架势比起上辈子的春运也是不遑多让了。
宋十郎在马上整了整衣裳和腰间玉佩香囊,得意地对蔺知柔道:“你有没有看见,好多小娘子都在看我?”
他们这一行人的确引人瞩目,几人都是风度翩翩,容色出众。
尤其是柳云卿,眉眼生得太出色。虽是一身半新不旧的素淡衣裳,骑着朴实无华的矮小蜀马,却比那绮罗锦绣、珠翠满身的豪富公子更显风流。
蔺知柔大约是受了热烈欢悦气氛的感染,难得说起了玩笑话:“是么?我怎么觉得他们都在看师父。”
话音刚落,便见柳云卿回头望她,忙道:“徒儿失言。”
柳云卿道一声“无妨”,又说:“今日下山游玩,不必拘束太过。”
阿铉小声埋怨:“师父好偏的心,二师弟打趣调笑就是无妨,这话若是徒儿说,指定要受罚。”
柳云卿掀了掀眼皮:“既如此说,不罚你倒说不过去了。”
他性子冷,又差着辈,难得与弟子说笑,众人都是一怔,随即笑起来。
有说有笑行了一路,柳云卿见路上人实在太多,骑马坐车反倒寸步难行,索性叫众人下了马,让役夫将马牵回半道上的传舍等待,自己一行人步行入城。
因蔺知柔年纪最小,柳云卿怕她走散,便叫她紧紧跟着自己,让白稚川帮忙照看阿铉和宋十郎两个徒弟。
好不容易磨蹭着进了城,这时日头已经升到了当头顶。
蔺知柔昨晚没睡好,又被这么一挤,这时已经晕头转向,不防被身旁一个壮汉重重地撞了一下肩,立时疼得眼冒金星。
柳云卿虚拢拢地揽住她肩膀:“没事罢?”
蔺知柔摇摇头,她上辈子吃够了春运的苦,平素最不爱往人堆里凑,她个子又小,热闹瞧不见,环顾四周除了人还是人,四处充斥着驴马的臭味,人身上的汗味和香粉味,令人几欲昏厥。
柳云卿将手臂横于她身前:“过了这段路便好,这些人都是去瓦官寺的。”
蔺知柔好奇道:“瓦官寺有什么稀罕瞧?”
柳云卿答道:“今日瓦官寺开佛牙,不但江宁百姓倾城而出,连其它州县的信众也赶来观瞻,故而人比往年还多。”
蔺知柔恍然大悟,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山上读书。
“我们也去瓦官寺么?”蔺知柔问。
柳云卿想了想:“瓦官寺设了百戏,寺前还有庙市,你想去看么?”
蔺知柔立即摇头:“实在太挤了,还是寻个清净些的地方吧。”
柳云卿正要点头,便听前方一阵骚动,有人大喊:“释迦出来了!快让到道旁!”
人群顿时鼎沸,无数信徒口称佛号,急急忙忙地往路旁退避,人潮汹涌间,有人站不稳摔倒在地,立时被踩上了几脚,疼得不住哀嚎。
柳云卿拉着蔺知柔闪避到道旁,刚站稳脚跟,便听前方钟磬齐鸣,锣鼓喧天,梵乐法音一时间聒动天地。
蔺知柔踮起脚,只见半空中香烟似浓雾一般缭绕,除此之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费了这番力气,到头来热闹没瞧见半点,着实令人气恼。
正恼着,蔺知柔只觉脚下一轻,有人抱着她的膝弯将她举了起来。
她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已经被人扛在了肩上,下方传来宋十郎得意的声音:“怎么样,两千贯文,这种时候还得靠我,卢十七那小矮子顶什么用!”
却是两个师兄弟不知何时挤到了他们身边。
蔺知柔既来之则安之,越过人群往道路中间望去,只见十数人抬着一架两丈见方的七宝莲花帐,宝帐四周绣幡飘曳,珠翠耀熠。
帐中一头玉雕六牙白象,镶珠嵌宝的黄金释迦像负于其上,在阳光下煌煌赫赫,令人不可逼视。众僧侣穿着袈裟,手持锡杖在前导行,信徒法侣手持鲜花跟随在后。
路旁围观的信众纷纷顶礼膜拜,更有人痛哭流涕,乃至于肘行膝步,炙烫头顶。
蔺知柔知道本朝崇佛之风甚盛,但亲眼见到如此盛况,仍旧有些震撼。
待佛象终于他们身边走过,宋十郎迫不及待地将蔺知柔放下,甩了甩胳膊,长吁一声:“看着瘦,抱着还挺沉手。”
柳云卿淡淡地看了徒弟一眼道:“我们去寻个清净的地方。”
师徒几人在人潮中慢慢穿行,果然如柳云卿所言,一到瓦官寺地界,便见人群争相往寺门处涌。
寺前早有商贾支起摊儿吆喝买卖,便有信众受其吸引,停车驻马,伸头打量,越发将寺前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宋十郎七八岁上随他父亲前来江宁赴任,算是在这里长大,自觉对江宁的掌故最熟悉不过,不免显摆,对蔺知柔道:“两千贯文,你可知这瓦官寺为何叫做瓦官寺?”
蔺知柔被挤得七荤八素,着实佩服他的这份闲心,摇摇头道:“不知。”
宋十郎不由得意:“这瓦官寺建于东晋,原是专管烧陶的官署,梁朝又加造了瓦官阁,寺里的斋点甚是精洁可口,晴明时在阁上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俯瞰全城,远眺江水,可是惬意得很。”
蔺知柔看着乌压压的人群,此刻再可口的点心也失去了吸引力。
宋十郎道:“今日人太多,改天我带你来,让寺主亲自招待咱们,他与我阿耶常来常往,甚是相得。”
又乜了大师兄一眼:“卢十七,你想来么?偏不带你!”
阿铉懒得理会他,隔着他对蔺知柔道:“这寺里有顾长康所画的维摩诘像,很值得一看。”
那画像宋十郎也见过,原本也觉很好,但是一经大师兄称赞,他就觉得不怎么样了。
“那些画像不都差不多,有什么看头。”
阿铉嗤之以鼻:“那是你眼拙。”
柳云卿对蔺知柔道:“顾长康便是东晋顾恺之。”
蔺知柔恍然,这名字可谓如雷贯耳,她暗暗留了心,他日家人到了江宁,可以带蔺遥来看看。
他们说着话,一寸寸地往前挪,耗了半天,总算挤过了瓦官寺附近,道路一下子通畅起来。
柳云卿看着蔺知柔脸色疲惫,便决定先找地方用饭。
今日士庶倾城而出,城内的食肆酒楼生意格外兴隆,他们问了几家都称没有空座,最后还是宋十郎领路,将他们带到相熟的酒楼,靠刷脸争得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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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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