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修)

节度使公子大驾光临,店主不敢怠慢,亲自将他们延入二楼一间临轩的雅座,越过雕花朱槛望出去便是蜿蜒流淌的秦淮河。

待众人围着一张大方食床坐定,店主只识得宋十郎一人,但他极擅察言观色,一看这几人衣饰不彰而气度不凡,便知不是一般寒士,又见宋十郎对那弱冠之年的青衣男子恭敬有加,越发竭尽奉承之能事,一边殷勤奉茶,一边道:“不知几位郎君能不能用酒肉?

在场诸人没有一个信佛,宋十郎更是无肉不欢,当即道:“能用能用,好酒好菜尽管上来。”

店主又道:“敝店近日从长安请了个厨子,新创了几样菜式,难得贵人光降,正有劳几位品评一二。”

宋十郎最好吃喝享乐,一听有新菜式,立马来了兴致:“哦?都有些什么稀罕物事?”

店主人躬身笑答:“宋公子见多识广,小的哪里敢卖弄现眼!

“只不过这厨子原是上京翠云楼掌勺,年年给新科进士办烧尾宴,手艺还算过得去,拿手的有一道状头糕和一道翰林羹,滋味如何且不论,意头却是好的。诸位小郎君人物俊茂,必定魁星高照,吃了状头糕,喝了翰林羹,在考场上文思泉涌,取状头,入翰林。”

本朝十个读书人里九个梦想着高中进士,他这番恭维原是万无一失,偏巧那一个不能考进士的叫他遇上了。

众人的脸色霎时都有些微妙,只有宋十郎没心没肺:“你这小老儿说话真狡猾,弄出这些个噱头,咱们将来考中进士凭的是文才本事,与你的吃食何干?”

店主点头哈腰:“宋公子说得极是,老仆这不是等着诸位高中好附会么!到时候满城里都知道新科状元吃了敝店的状头糕和翰林羹,老仆也能跟着沾沾光,便是不能飞升,也能在半空中扑腾那么两下子。”

宋十郎犹未察觉气氛怪异,哈哈笑道:“你这厮油嘴滑舌,什么话都叫你给说了!”

蔺知柔虽不知道详情,只看师兄平日那讳莫如深的样子,就知道有什么内情。

不用说,一定和她师父有关。

柳云卿却殊无异色,温和地对店主道:“如此,必得品尝一下。”

紧绷的气氛顿时一松,阿铉坐在宋十郎对面,隔着食床狠狠地瞪他一眼,宋十郎这才恍然大悟,赶紧闭嘴缩头,心中十分懊恼,当年柳家之事传遍长安,他虽远在江宁,也有所耳闻,这会儿一个得意忘形,竟然没想到那茬。

柳云卿似乎全不在意,让店主推荐了几样招牌菜,又要了两壶自酿酒。

店主退下去传菜,几个人各怀心思,捧着茶碗佯装埋头喝茶,柳云卿脸色如常,语气中还带了几分不同于平日的轻快:“用完饭想去哪儿逛逛?”

众人都道由他来定,宋十郎方才说错了话,此时不敢再开口。

柳云卿的目光落在蔺知柔脸上:“七郎最幼,又是第一回来这城里游玩,我们听你的。”

蔺知柔想了想道:“不如去书肆看看?”

阿铉和宋十郎难得站在同一阵线,都觉师门不幸,竟出了这么个不可理喻的呆子:“难得下山一回,去什么劳什子书肆!”

蔺知柔本来没多想,只是纸墨快用完了想趁此机会买一些,顺便看看有什么新书。

见师兄弟们反应那么大,知道自己惹了众怒,她故意一笑:“一日不读书心里发慌么……师兄师弟难道不心慌?”

阿铉气得捋起袖子作势要揪她耳朵。

柳云卿以指尖敲敲食床,轻斥道:“阿铉,不要忘形。”

阿铉这才偃旗息鼓,对着身旁的白稚川控诉:“白先生,您说这小孩气不气人?”

与宋十郎不同,他的父母约束甚严,别说斗鸡走狗、放鹰打猎,连市场都不准去。

拜柳云卿为师之后总算能出外游历,然而每到一处也是幽居于寺庙或山林之中,镇日读书做学问,极少有玩乐的机会。

可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岂有不爱玩闹的?这回佛诞下山玩乐,他从月余之前便开始盼,一听师弟要将珍贵的光阴虚掷在书肆,真是掐死他的心都有。

白稚川笑道:“七郎勤学刻苦,连世叔都自愧弗如。”

柳云卿对蔺知柔道:“难得下山游玩,可把课业暂且放一放。”

师父发话,众人自然无有不应。

不一会儿,店主领着几个伙计呈上酒菜。

众人从早至午没吃东西,腹中空空,路途上又耗费了不少体力,都是又饥又乏。

白稚川很有些魏晋名士的放达,端起酒杯祝了一巡酒,便举箸大快朵颐起来。宋十郎也有些顾不上风度,阿铉虽然礼仪无可挑剔,然而看菜肴的眼神也有些发直。

只有柳云卿和蔺知柔两人自制力异于常人,仍旧端着架子,慢条斯理地细嚼慢咽。

这酒楼颇为轩敞,用屏风和帷幔隔出数间雅席,因是正经酒楼,私密性有些欠佳。

他们和邻席只有一屏之隔,旁人席间的高谈阔论不断飘过来。

蔺知柔没有刻意去听,可那些人嗓门太高,她不由自主便听了一耳朵。

只听一人道:“......立后,崔侍御上书直谏......被贬去潮州啦......”

另一人附和:“圣上铁了心要立贵妃为后......说到底这不是圣上家事么,干那些臣子何事?”

先前之人反驳:“钱兄此言差矣,圣上家事便是关乎社稷的天下大事......”

另有一人道:“是啊,贵妃膝下的二皇子已经十六了,与太子也只差了三年......”

第一人道:“来,喝酒喝酒,这些庙堂大事有食粱肉者忧心,轮不到咱们升斗小民操这份闲心......”

原来每个时代的中年男人都喜欢指点江山,蔺知柔忖道。

宋十郎却是皱了皱眉,阿铉压低了声音道:“宋十,我记得你和先皇后家沾亲带故?”对世家子来说,谱学也是一门必修课。

宋十郎呷了一口酒,点点头,也是小声道:“我阿娘与当今太子、三皇子是从母姊弟,先皇后在世时我曾入宫住过一阵,先皇后是极好的。”

阿铉道:“我也曾有幸一睹先皇后之容,雍容尔雅,气度无人能及。”

言下之意为何众人都是了然。

他点到即止,向宋十郎举了举酒杯,宋十郎也回敬他,两人默默干了一杯酒。

蔺知柔鲜少出门,市井间的传言几乎到不了她耳中,对皇帝的家务事一无所知,但师兄和师弟都这么说,那贵妃娘娘大约是有些不得人心。

宋十郎放下酒杯,忽然小声对她道:“七郎,听我阿耶说,这回的神童试多半是要由圣上亲试的,若是御殿策对之后授官,大约授的是虚职。”

蔺知柔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些童子再聪明,毕竟年纪小,不太可能真的委以实职。

宋十郎又道:“不过据我阿耶推断,圣上或许会将出类拔萃者指给几个皇子做侍读。”

蔺知柔心里突地一跳,宋家也是旧姓世家,宋十郎父亲又是淮南节度使,他自然不会凭空作此推断。

宋十郎凑近她耳边道:“若是有的选,你便选四皇子或者五皇子。”

蔺知柔心道大约只有她被人挑的分,不过还是道:“多谢师弟。”

宋十郎叹了口气:“这回的神童举虽是良机,可也不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常言道‘福兮祸所伏’,你凡事多加小心吧。”

蔺知柔一席话听下来,心下已有几分了然,

蔺知柔认识宋十郎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郑重其事,不由一笑:“我都快不认得你了。”

宋十郎恼道:“好心当成驴肝肺!”

一行人用完午膳,酒足饭饱,出了酒楼,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到了正观寺。

正观寺建在秦淮河畔,虽不如瓦官寺一般气势恢宏,也没有佛牙和顾恺之的画,却因了临水的缘故而别具风情。

今日佛诞,寺僧索性在水边结彩为楼,搭起高台,设了百戏吸引八方信众。

阿铉想去逛寺前的庙市,宋十郎嘴馋想买零嘴吃,蔺知柔惦记着给哥哥妹妹挑点小玩意儿,几人一拍即合。

柳云卿不喜嘈杂,但见几个徒弟如此踊跃,不忍心扫他们的兴,便也同去。

蔺知柔给哥哥挑了一套十骏图,一把彩漆小弓,给妹妹买了一对泥塑着彩的胡人偶,又给赵氏买了两条绢帕和一盒口脂。

想了想,又买了几束五色丝线。她受师父和师兄弟们照拂良多,可惜无所相报,一算端午快到了,便打算替他们一人编一条长命缕,也算礼轻情意重。

一圈逛下来,几人都是收获颇丰,连白稚川和牛二郎都忍不住买了几样,只有柳云卿仍旧两手空空,与这欢腾的气氛格格不入。

买完东西,众人就近寻一家茶肆闲坐一会儿,又去西市上看了踏摇娘和参军戏,一直玩到日西时分。

柳云卿道:“该走了,前日净法寺慧坚禅师相邀,他备了斋菜,正等我们。”

这一夜全城不禁夜,各种娱乐通宵达旦,要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早晨,阿铉和宋十郎都有心夜游,奈何柳云卿以为凡事不可逾度,尤其是欢愉。

他说该走了,两人不敢有二话,只得意犹未尽地随师父离去。

净法寺在定阴坊,几人走了约莫一刻钟,来到两扇紧闭的木门前。

柳云卿上前扣门,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着灰布僧衣的小沙弥出来应门,见了柳云卿,双手合十行礼,对柳云卿道:“柳檀越,师父已等候多时。”

众人随着他进了门,只见里头是个小院子,院中一座七层木浮屠,塔后是佛堂,四周回廊环绕,花木扶疏。

与其它庙宇的热闹截然不同,此处可称得上冷清。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从佛堂中迎出来,向众人合掌行礼,柳云卿还一佛礼:“阿师别来无恙。”

说罢将好友和几位弟子一一介绍给禅师。

叙礼罢,柳云卿对几个徒弟道:“我与禅师聊几句,你们稍待片刻。”

慧坚禅师温声道:“几位檀越随处看看,在小寺中不必拘礼。”

柳云卿也道:“既然阿师这么说,你们便四处看看罢。”说完与白稚川一起,随禅师去了内院。

这寺庙实在小得可怜,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可转完。

几人在廊庑间转悠着,蔺知柔问宋十郎这个地头蛇:“师弟可曾来过此地?”

宋十郎摇摇头:“江宁城中大小寺庙不计其数,我家礼佛一向去瓦官寺,这地方都不曾听说过。”

卢铉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蔺知柔注意到他神色异样,不禁问道:“师兄来过这里?”

卢铉皱着眉头道:“倒是不曾,只是听人提起过,这寺有些......”

宋十郎来了兴致:“有些什么?”

卢铉瞅了一眼远处几个僧人:“此言有些失礼,某不知该不该说……”

宋十郎不耐烦道:“卢十七,有话就说,别像个女儿家似的扭扭捏捏。”

卢铉白他一眼:“说就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这佛堂后墙上有幅地狱变,听说有些邪门。”

宋十郎对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最感兴趣,当即兴高采烈地一挑眉:“那咱们去瞧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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