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知柔有些意外,随即又觉在情理之中。
柳云卿虽未言明,但他显然不赞成她入东宫,出了令狐湛这档子事,他的心意想必越发坚决。
蔺知柔这皇子侍读本就有些赶鸭子上架,她不需要多权衡,便知顺水推舟向太子请辞是最好的选择——太子尊师重道,纵使心中不悦,也不能阻拦她去侍奉师父。
柳云卿才学兼人,有他悉心教导,原较旧馆为优,何况崇文馆人事繁芜,单是防范二皇子、冯盎和令狐湛等人,便要耗费许多额外精力,心无旁骛地跟着柳云卿读几年书,在京中挣出才名,待朝中局势明朗些再赴进士科举,是最稳妥的道路。
蔺知柔正要应是,一双粲若晨星的笑眼在她脑海中一闪,这头不知怎的就有些点不下去。
她惊诧地发现,自己的铁石心肠里竟然也会生出些许类似愧疚的东西。
柳云卿何其敏锐,立即察觉她的迟疑,微微蹙眉:“不必担心山居寂寥,你师兄和白世叔可常来常往,为师在京中亦有数名文友。”
蔺知柔为何犹豫,其实两人心照不宣,柳云卿佯装不知,蔺知柔便也不提韩渡,只道:“请容弟子禀明太子与三皇子殿下。”
柳云卿颔首:“终南山的宅子还须修葺一番,过几日再请辞亦可。”
蔺知柔不觉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打算先和韩渡提,让他有个缓冲的时间。
他看着没心没肺,其实心思有些敏感,除了太子、韦陟和她,身边便没什么亲近的人。如今太子忙着筹备大婚,韦陟三天两头在东内当直,无暇与他厮混,只有他俩朝夕相对,形影不离。
一时间要分开,别说韩渡,连蔺知柔都有些不适应。
她思绪不觉飘远,蓦地回过神来,自己也觉惊诧,她一向只问利弊,什么时候也开始考虑别人的心情了?
她不由一哂,人家堂堂嫡皇子,多的是人上赶着奉承,哪里需要她操心了。
蔺知柔定了定神道:“师父明日可有空闲?”
“何事?”
“弟子想替师父、师兄接风洗尘。”
“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柳云卿道,“明日为师要去刘侍郎府上拜谒。”
蔺知柔道:“那便延后一日吧。”
柳云卿淡淡道:“不必,为师离京日久,近日有些故旧走访,你们师兄弟先叙,不必等我。”
蔺知柔心中一动,很想知道这些“故旧”中是否包括兰陵长公主。
但这是柳十四郎的私事,身为徒弟怎么能过问。
她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今日入城,未知下榻何处?”
柳云卿十五岁时得知母亲投河自尽,便与父祖决裂,不久后即成为长公主府的清客,直至离京南下,故此在长安并无自己的寓所。
蔺知柔看似关心师父起居,其实已经逾越了身为弟子的界限。
柳云卿并未显出不悦之色,只是抬眼看了看她:“我离京前在崇仁坊客舍住过一段时日,多半还住那里。”
他避过脸去,掩嘴轻咳了两声道:“你若无事便和师兄先进城吧。”
蔺知柔道:“师父不同我们一起入城?”
“我在此地歇息半日再走,你们不必等我。”
客舍距长安城不过七八里,他不与他们同行,却在此地停留,只可能是在等什么人,又不便让徒弟们知晓。
蔺知柔心里明白,没有多问,便即起身行礼告辞。
柳云卿用眼神示意她将砚台带走。
蔺知柔道:“弟子多承师父恩泽,不敢屡受惠赐。”
柳云卿见她坚辞不受,便不再勉强。
蔺知柔辞出东轩,退至廊庑,卢铉和白稚川听到动静从廊中出来。
卢铉拍拍师弟肩膀:“如何?师父不曾责怪于你吧?”
蔺知柔摇摇头:“师父没提这事。”
卢铉松了一口气,又有些酸:“师父待你总是网开一面,若换了是我和宋十,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蔺知柔方才沉浸在柳云卿意外出现的震惊中,这会儿方才想起那远在江南的小师弟,问道:“师父入京了,宋十怎么办?”
提到小师弟,卢铉一脸嫌弃,却抑制不住嘴角上翘:“怎么办?自然是回府过逍遥日子去了。那厮得知师父要回京城,差点没当场手舞足蹈。”
顿了顿道:“不过他的好日子也过不了几日了,师父打算让他明年同我一起下科场,最迟明春便要来长安。”
蔺知柔有些吃惊:“这么早?”
卢铉道:“师父也不指望他及第,只是磨磨他的性子,煞煞他的威风,写了两首歪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白稚川道:“十七郎待师弟太也严格,十郎确有几分捷才。”
“白先生可切莫当着他的面说。”卢铉笑道。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步出回廊。
卢铉吩咐仆役整装,便与蔺知柔、白稚川结伴回城。
到得城中已近午时,三人在兴宁坊清禅寺用了些素斋,往西行数里,便在永昌坊前话别,约定明日午时在西市五湖春相聚。
卢铉回京有许多亲友故交要走访,白稚川照例往平康坊去会他的红粉知己,蔺知柔也要回崇文馆继续上学。
到得崇文馆,韩渡却不在。
蔺知柔叫来伺候笔墨的小黄门一问,道三皇子晌午随太子殿下一起去东内了。
近来令狐湛还躺在床上养伤,其他人不敢在太子地头闹什么幺蛾子,崇文馆近来风平浪静,何况今日下午还是韦学士亲自坐镇学馆授课,蔺知柔便安心留在馆中上课。
韩渡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却是一个人。
蔺知柔照例与他一同用晚膳,思忖着找个合适的时机开口,却见他神色恹恹,似有什么心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她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这么瞻前顾后也算是破天荒第一回了。
正踌躇着,韩渡倒是先提起了话头:“你今日出城去,可接到卢十七了?”
蔺知柔点点头:“不止师兄,我师父也一起回京了。”
韩渡眉头一皱:“柳云……”
瞥了一眼蔺知柔脸色,忙改口:“柳先生回京所为何事?”
蔺知柔如实答道:“刘侍郎病重,我师父回京探望。”
韩渡眸光一沉,哂笑道:“刘公这病倒是无需担心,该痊时自然就痊了。”
蔺知柔也听说刘侍郎为人圆滑,在朝中左右逢源,东宫和冯贵妃一系都不得罪,这回恰在进士科举前突发风疾,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很少听到韩渡这么尖刻地嘲讽人,刘侍郎虽有潜持两端之嫌,毕竟和东宫没什么仇怨。
他这态度绝对不寻常。
韩渡从不对她藏着掖着,不等她开口问,便道:“今日朝会,王杂端风闻弹事,奏劾薛鹏举在神童举中徇私枉法,泄露考题。”
他口中的“王杂端”是御史台台院侍御使王夷旷,“杂端”即“知杂事”,是侍御史中年资最深者,朝中都将其目为下一任御史中丞的人选。
神童试考题泄露之事已过去数月,听韩渡透出的口风,皇帝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蔺知柔以为这事就此囫囵过去了,没想到这会儿又被翻出来。
薛鹏举明明白白和东宫不对付,按理说他被弹劾,对东宫是好事,可韩渡非但没有幸灾乐祸,反而闷闷不乐,这事一定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蔺知柔心如电转,只一瞬便想通了关节,一定是今日入宫有什么事。
她想了想道:“圣人怎么定夺的?”
韩渡撇撇嘴:“杂端在朝会上突然奏弹,百僚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阿耶只好着三司详查此事。退了朝,阿耶发了好大一通火,又将阿兄召进宫去好一番训诫,话里话外都是怪他没有容人之量。”
韩渡顿了顿,负气似地仰脖子饮了一大口酒,接着道:“谁都知道薛鹏举和姓冯的眉来眼去,叫御史弹奏是他活该,何况那王侍御与阿兄素无往来,此事又与阿兄何干?可阿耶却好似认定那王杂端是受了阿兄的指使,真真是无妄之灾。”
“圣人叫你去又是什么事?”
“还不是因那王杂端,让阿耶想起与我的旧账还没算,便将我叫过去一并吃排揎。”
“罢了罢了,”他提起酒壶,给蔺知柔倒了半杯,又给自己注满,“不说这些败兴的事,饮酒。”
蔺知柔执起鎏金银杯,心不在焉地沾了沾唇,她总觉得这事还没完。
韩渡喝了两杯酒,心里松快了些,便道:“明日韦学士不在,咱们正好告个假,我带你出城打猎去。”
蔺知柔道:“明日怕是不成,我和白世叔要替师兄洗尘。”
韩渡扬眉:“哦?定了哪里?”
“五湖春。”蔺知柔答道,有些不祥的预感。
韩渡果然道:“听说那里的冷修羊是一绝,我还没吃过呢,不如我做东,将卢钺和崔十四也叫上。”
卢钺是卢铉的堂弟,而崔十四与卢钺焦不离孟,两人与蔺知柔的关系也不错,她本来就打算叫上他们。
可她没想带上韩渡。
韩渡继续自说自话:“我也有些时日未见白先生了,正好趁此机会一叙。”
蔺知柔还能说什么?只得不情不愿地道:“谢殿下赏光,不过替师兄洗尘,不能叫殿下破费。”
韩渡斜她一眼:“做这一趟东道,你又得抄多少书?少熬几夜,看你都不长个子。”
两人为了请客之事争个不休,蔺知柔始终没找到机会提一提搬出东宫的事,只得揣着心事过了一夜。
翌日晌午,蔺知柔和韩渡骑马前往西市。
到得五湖春门前,白稚川已经到了,不一会儿卢铉和另外两个同窗也到了。
几人相互见过礼便即举步上楼,便有个俏丽的女子迎了上来,娇声唤道:“白郎,多日不见你来,可是把奴忘记了?”
白稚川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咧嘴一笑,游刃有余地应付道:“这几日都在寺中苦读,这不是惦记着玉娘,瞅着空便来了么。”
那称作玉娘的女子身着白练衫子石榴裙,浓云般的黑发绾作堕马髻,看得出年纪不小,不过堪称风情万种。
她伸出水葱般的手指,在白稚川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娇嗔道:“少拿这等瞎话诓奴,料我不知道你这几日都宿在平康坊呢!”
几个少年郎见了这阵仗都面面相觑,脸上透出淡淡的红晕来。
崔、卢两家家风严正,管束子弟十分严格,这种地方还是第一次来,韩渡更不用说了,一来他年纪尚小,还没来得及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二来他就韦陟这么一个狐朋狗友,借韦二郎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带他上酒楼。
玉娘一边与白稚川调笑,一边将他们领到雅间。
下一章有部分内容和旧版重合,然后基本上就全是新文了,改过的版本可能更个人化一点,更符合我自己的偏好,人物的感情会比较内敛一点。
然后这本写起来特别慢,因为隔了一年多时间,之前看的资料很多都忘了,需要抽时间重新来过,加上最近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所以一周基本上是五更样子,确保有足够的时间精力用来输入。
这本数据虽然很扑,但是大家不用给我投雷,断更那么久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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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81(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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