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酸简陋的狐狸洞里，孟回清恹恹地趴在自己的软床上，三条毛绒绒的大尾巴也耷拉着，没精打采的样子。

小小的木凳上，有些局促地坐着一个高大冷峻的男人。

他薄唇紧紧抿着，俊逸的眉眼仿佛含着冰，专注地看着墙上的小竹篮，一言不发。

孟回清还是很不能接受，自己捡回来养了几天的小鱼，居然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可是泉池里再也找不到小鱼了，孟回清不愿接受，也只能接受。

“你……”

两人这么泾渭分明地沉默了大半个晚上，孟回清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是什么？”

之前还以为小鱼没开灵智，是哪个仙君神官养的仙鱼，现在看他的模样，都能化成人形了，至少也是有身份的。

玄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孟回清。

按理说，此时他大可以直接表明身份。但是……刚刚发生那样的事，孟回清的反应好像自己是个登徒子一样，若是表明自己是九重天的战神玄曜神君，那不是……

太丢脸了吗！

况且，自己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这个小桃山灵力丰沛，远离人烟，似乎神魔两族也不曾涉足此地，倒是极适合养伤……

于是，玄曜清了清嗓子，答道：“鱼。”

“我当然知道你原身是鱼。”

孟回清有些嫌弃，比起狐狸来说，鱼本来就不太聪明，没想到连化形之后也不怎么灵光的样子。

哎呀，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投胎是门技术活儿，要像他这么聪明又漂亮也很不容易。

孟回清原本还存有的一点点戒心，就这么消失了。

眯了眯眼，他唇角勾起一个亲切的笑：“我是说，你的主人是哪位神官仙君呀？你受了伤，可知道要怎么联系他来接你？”

有恩报恩，接你的时候谢礼肯定少不了吧。

这狐狸说的也有点道理。玄曜想：他确实需要联系自己的仙侍，或是武曲星君。

魔尊苍峦虽然被他重创，但并未伤其根本，一旦让他养好伤，魔族大军很快又会卷土重来。

得让九重天做好准备才行。

不过这些……不需要让狐狸知道。

于是，玄曜摇了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孟回清撑着身体坐起来，忽然想到什么，“你……你不会是不记得了吧？”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重伤苏醒之后，很容易失忆的呀！

玄曜一听，顿时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再没什么比“失忆”更能掩饰一切的了。他顺着孟回清的话：“是，不记得了。”

完了……仙果、仙酒、法器……孟回清软倒在床上，大尾巴有气无力地在身后扫了扫，有些失望。

让出了自己的大澡盆，起了那么多天的大早去山顶背灵泉水，摘了那么多自己都舍不得的小菜们去换各种灵药……

“亏了啊……”孟回清喃喃说着。

玄曜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这狐狸精在盘算什么。他不免有些瞧不上孟回清，虽然确实是有恩于他，但挟恩图报不是什么好品行。

山野狐狸，果然还是见识有限。

孟回清抱着尾巴在床上滚了两圈，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坐起身，冲着玄曜招手：“小鱼，你过来。”

玄曜皱了皱眉，“小鱼”这个名字跟他的身份实在是不太匹配，不过他刚刚才说自己失忆，现在要是说自己有名字，难免会让孟回清怀疑。

“你过来呀。”孟回清拍拍床垫催促道。

玄曜喉结微动，黑着脸走了过去：“做什么？”

孟回清歪着头，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之前月光下惊鸿一瞥，他就已经发现小鱼的人形格外俊美，现在仔细看看，更是觉得他长得英武不凡，即便是冷着脸没什么表情，也很养眼。

身材也不错，四肢修长，宽肩窄腰，看起来力气就很大的样子。

孟回清伸出手指勾了勾，让玄曜俯身凑近了些，问：“小鱼，你受伤差点死了，是我救了你，对吧？”

玄曜没法否认：“嗯。”

“那……你应该要报答我，对吧？”

玄曜凑近看着孟回清那张浓艳昳丽的脸，那双狭长上挑的狐狸眼，因为有些小小的得意和算计，而格外明亮。

他心里想着“挟恩图报不是君子所为”，但看着那双眼睛，不知为什么，脱口而出却是：“对。”

话说出口，玄曜就一惊。

糟了，难道这狐狸精对自己使用媚术？！

没想到，孟回清灿然一笑，拍拍玄曜的手：“好！那你拜我为师，给我当徒弟吧！”

玄曜：“嗯？”

孟回清火红的大尾巴兴奋地摇动，他说：“参爷爷有徒弟，给他端茶倒水；三十里外那条白蛇妖也有徒弟，他们俩经常结伴去人世玩。”

“你给我当徒弟吧。”

竟然只是这样报恩吗？

玄曜从未见过这样的狐狸精，明明看起来精明狡猾，内里怎么有点……笨呢？

他很想说：自己是堂堂的玄曜神君，九重天战神，天为父，地为母，天地为师。给你一个山野狐狸精当徒弟，你怎么当得起。

可是看着孟回清期待的眼神，他却说不出口，只是抿了抿唇，轻轻点了点头，沉声道：“好。”

现在情况特殊，不能暴露身份，拜师而已。

玄曜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是权宜之计罢了。

孟回清开心极了，他拍拍自己的脑袋：“乖徒儿，我要给你拜师礼呢！”

“送什么好呢？”

孟回清在自己那个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洞府里转来转去，翻箱倒柜，可惜他穷得很，怎么也没有找到一件像样的礼物。

倏然，他灵光一闪，一拍额头：“对了！”

他抖了抖，两只尖尖的、毛绒绒的狐狸耳朵，从头顶上冒了出来。跟他的尾巴一样是火红的，只在耳朵尖上有一小撮的白毛。

两只耳朵上，各戴着一枚小小的、泛着暖光的白色玉珏。

孟回清把耳朵上的玉珏取下一枚，放到玄曜掌心：“拜师礼，送你啦。”

玄曜有些看着掌心的小小玉珏。通体莹白，触手温润，没有一丝瑕疵，确实是上品。

更难得的是，这玉珏中灵气流动，似乎还蕴藏着别的力量。

孟回清解释道：“这是我灵智初开的时候，母亲送给我的礼物，据说有温养神魂的作用。”

看玄曜面无表情，孟回清以为他嫌弃，又说：“这是为师目前最值钱的宝物了。”

“你放心，以后为师得道成仙，还会送你更多更好的宝物。”

玄曜缓缓收紧手指，将那枚还带着孟回清温度的玉珏收起，低声道：“多谢……师……”

那声“师尊”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孟回清竖着耳朵只听到一个“师”字，又看到玄曜脸色隐隐泛红，只觉得他真是容易害羞，心里欢喜，也就没有在意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声“师尊”了。

“师”也行，一半也算嘛。

狐狸精孟回清收了个徒弟。

这个消息一阵风似的传遍了小桃山，平日里关系好的妖精们都来看热闹。

孟回清能收个什么样的徒弟呀？他自己的修为也就那样，就连第三条尾巴也是刚刚才修出来不久的，他能教徒弟什么呀？

总不能教徒弟种菜吧。

大大小小的妖精们把孟回清小小的洞府挤了个满满当当，围着玄曜好奇地上下打量。

“呀，他真好看。”

“叫啥？小鱼？这名儿有点……可爱哈。”

“小孟这运气不错呀，哪里捡到这么英俊的徒弟，我也想捡一个~”

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吵得不行。

玄曜从没有被这么多山野妖精们围观过，他在九重天上，普通的仙侍见了他都不敢直视，规规矩矩地行礼。

现在……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人间集市上，客栈饭馆里摆着的一盘肉，周围的人都在围着他流口水。

玄曜脸很黑，但他还记得自己现在是孟回清的徒弟，而且这些妖精看起来都是孟回清的朋友，他不能发脾气。

转头一看，自己那个便宜师尊正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地跟别人寒暄，收的贺礼两只手都要抱不动了。

他悄悄挪了挪，挪到孟回清身后，冷着脸伸手拉了拉孟回清的袖子。

孟回清真高高兴兴地收礼物呢，冷不丁被拽了两下袖子，回头一看，小鱼一脸“师尊救救我”的表情，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孟回清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也不用玄曜开口，孟回清福至心灵一般，就懂了他的意思。

手里的贺礼往石桌上一堆，孟回清甩甩袖子：“好啦好啦，别这么围着我徒弟，把他吓着。”

“徒弟你们也看了，贺礼我也收了，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记得叫我们就行。现在，不留大家吃饭了啊~”

“德行。”花花绿绿的雉鸡精白了孟回清一眼，笑骂道，“要不是你漫山遍野地喊，我才懒得来呢，走了。”

高大的黑熊精也笑着说：“恭喜你啊小孟，我送你的贺礼你肯定喜欢，千万记得别放坏了。”

妖精们都跟孟回清很熟悉，也不生气，乐呵呵地很快就离开了。而且每个妖精走的时候，手里都提着一竹篮水灵灵的小白菜。

孟回清记着黑熊精的话，先去把他送的贺礼给翻了出来。

“原来是这个！”孟回清兴奋地摇着尾巴，献宝似的把手里的油纸包举到玄曜的面前，“你看，是种子！”

玄曜被孟回清的笑容晃得有些眼花，他清了清嗓子，后退了些，才看见他手里那些红红白白，指甲盖大小的小东西，问：“什么种子？”

孟回清说：“熊大哥的独家配方，非常好吃的果子，叫熊柿。”

熊柿？玄曜没听过。

孟回清很高兴，他自从在黑熊精那里吃过几个熊柿之后就一直很喜欢，这次送来了种子，他说什么也要自己种出来。

他抓着玄曜的手：“走，乖徒儿，为师今天就教你一个本事！”

玄曜不喜欢与人有身体接触，下意识地想要把孟回清的手甩开。可还没来得及，自己已经被孟回清拉出了洞。

算了，玄曜想：权宜之计，没什么，狐狸精看起来很高兴，忍一忍就过去了。

七转八转，孟回清带着玄曜来到了自己的宝贝菜园。嫩生生的小白菜一颗颗地站在地里，像是一排又一排的小人，迎着风冲着孟回清他们点头。

旁边的大白萝卜也白胖白胖的，顶着一头的绿缨子，稳稳地扎在地里。

孟回清冲着地里一指：“喏，那个大坑就是你砸出来的。”

玄曜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天他与魔尊苍峦已经大战了三十三天，苍峦重伤败退之时，引来深渊业火阻挡。他伤重躲闪不及，被业火灼伤，这才坠入这小桃山。

那个坑看起来着实有些惨烈，原本红色的泥土都变成了焦黑的颜色，依稀还能看到一些小白菜和萝卜的尸体……和灰烬。

这狐狸精这么喜欢他的这些菜，应该挺难过的。

玄曜想了想，缓缓开口道：“我……赔你。”

“陪我？”孟回清面露一丝疑惑，很快就恍然大悟，笑道，“不错呀小鱼，有孝心。”

玄曜：“？”

孟回清指了指那个被玄曜砸出来的大坑，说：“你放心，干活的事少不了你。喏，现在去把坑平了。”

说完，就往玄曜手里塞了一把不知何时变出来的铁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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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