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一夜，直到早上才转小雨，这个西南小镇被昨晚的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埃，小道边的沟渠水位上涨，卷着水面下看不见的一切，奔腾至未知的河流。

在淅沥沥的小雨中，祁天带着黑眼圈醒了过来，看见江陌在离他很远的位置上蜷缩着，一条腿都踩到了地上，祁天揉了揉眉心，下床去洗漱。

咚——

祁天刚洗完脸，听到外面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水渍也来不及擦，连忙走了出来，看见江陌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快步走过去：“摔地上去了？摔哪了？”

“没事，我没事，”江陌一脸窘迫地连忙摆手，“祁老师早。”

祁天脚步一顿，抬头看着江陌，江陌低头拍打着身上的衣服，没有看他。

祁天看着他，木木地开口：“早，去洗漱吧。”

“嗯。”江陌低头往浴室走。

祁天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抽了一张纸，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揉成团在手里捏着。

江陌走进浴室拧着眉洗脸，是自己之前太不懂事了，到现在才想明白祁天的意思，之前肯定给他造成困扰了。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点到即止，祁天已经给他留足面子了，之前差点就说出口了，还是祁天打断了他的话，他那个时候就应该知道了吧？

江陌洗脸的手一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越想越明白了。

江陌在里面想得有点久，祁天敲了敲门：“洗完了吗？”

江陌连忙接水漱口，吐掉牙膏沫，抽了张纸胡乱擦了擦，打开了门：“洗完了，祁老师要上厕所？”

祁天被江陌左一句‘祁老师’右一句‘祁老师’，刺得心口生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洗完了准备出门。”

“嗯。”江陌低头侧身绕过祁天，走出了浴室。

两人各怀心事地走出了酒店，坐上了去景区的大巴。

小雨间歇，湿漉漉的小镇向外洇出水汽，半路上，远方的梯田上一片水汽成雾，萦绕在梯田上方，远处的山也隐于雾中，朦朦胧胧地看不见真貌。

两人一路无言地到达目的地，大巴上还有一个旅游团，此时，导游下了车正站在车边，举着旗子召集游客集合，用大喇叭讲着今日的行程安排。

江陌低头跟着祁天往旁边的小路走去，一路上兴致缺缺，旁边优美秀丽的风景也无暇欣赏。

祁天看着江陌耸拉着脑袋，没忍住开口道：“出来玩开心点，江陌。”

江陌搓着裤边缝，半天才开口：“知道了，祁老师。”

祁天停下脚步，拽住了江陌的胳膊：“我不止是你的老师，我还是你哥，你忘了吗？”

是啊，如果你没有把我当弟弟，在你知道的那一刻，你早就不理我了吧？

江陌回头朝祁天挂上笑容：“没忘，我知道。”说完抽出胳膊，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

祁天垂下手，心情复杂地跟在后面，忍住，忍住祁天，就这样吧，别再说什么了。

“祁老师，这里风景不错，要给你拍一张吗？”江陌回头指着旁边，笑着说。

“给你拍一张吧。”祁天掏出手机。

“嗯。”江陌对着镜头，笑着站定。

祁天拍完看着手机里的江陌，一点也不想存这张照片，江陌的脸上虽然挂着笑，但他知道他并不开心。

但是没有办法，这一次，他没有办法让他开心起来了。

江陌一路脸上挂着笑，走到了瀑布旁边，周围白茫茫一片，他没有停下脚步，还在往瀑布底下走。

“别靠太近了，全是水汽，一会衣服都湿了。”祁天拉住他的手腕。

“没事，湿了一会就干了。”江陌抽出手腕，笑着说。

江陌又往里走了一段，祁天再次拉住他：“可以了，别再走了，就到这里。”

“嗯。”江陌抽出手腕，面对着瀑布的水汽，伸开双手，仰头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水汽，任由厚重的水汽围绕周身，打湿他的头发和衣服。

水汽挂在眉毛上、睫毛上、鼻尖、脸上的绒毛上，很快就凝成水珠，打湿了整张脸，汇成水滴往下落，耳边是气势磅礴的瀑布，拍打在水潭里、岩石上的声音。

再见了，一场无始而终的暗恋，再见了，一场不应该开始的暗恋，再见了，一场不可能有结果的暗恋，再见了，天哥。

你好，祁老师，我是江陌，好久不见。

江陌眨了眨眼睛，水汽落在眼睛里凝成水珠，与脸上的水渍连成一片，混为一体，留下微红的眼底。

瀑布不停，水汽飘散不止，江陌的衣服湿透，头发尖不断地往下滴着水珠，落在额头滑过眼角，洗净了眼底的微红。

江陌捋了捋头发，抹了一把脸转身，看见了另一个浑身湿透的人，目光漆黑似水，带着他看不懂的东西，正隔着水汽朦胧又透亮地看着他。

祁天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拨了拨江陌凌乱的头发，轻声说：“头发都湿透了。”

江陌眼底刚被洗净的微红，又被水汽带进了眼底，他偏开头眨了眨眼睛，带着沙哑的喉咙，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祁天心口一疼，仿佛被千斤锤锤进了万丈深渊，他伸手把江陌搂进怀里，摸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哑声说：“没有对不起，你是我弟弟。”

江陌攥紧了双拳，忍住了回抱的念头，心里难受得无法呼吸，水汽不断地在他眼睛里凝成水珠往下落，水珠滑落，遗留下一道一道加深的微红在眼底。

四周水汽缭绕，好似仙境，两米开外的一切都隐于天地之间，不知名的花草虫鸟，在不知名的角落里肆意地生长活动，偶尔一两声鸟叫，穿透气势磅礴的瀑布声萦绕在耳边，不是仙境胜似仙境。

但他们不在仙境，也不在地狱，而是在充满五毒六欲七情八苦九难十劫满目疮痍的人间。

无奈相逢不适时，缘不逢时亦是缘，适逢其时终有时。

祁天偏开头眨了眨眼睛，掩去微红的眼底，牵起江陌的手腕，把他带出了瀑布底下，江陌垂眸用泛红的眼，看着手腕上的那只手，顺从地往外走。

走出水汽漫漫，前方的旅游团正在兴致勃勃地对着瀑布拍照，一脸探究地看着两个浑身湿透的人，从白茫茫的水汽中走出来。

“他们怎么跑底下去了？衣服都湿了。”

“哎，你别乱跑，你看那两个哥哥的衣服都湿了，你不准去。”

“我也想下去看看，我不怕湿。”

“不可以！”

“妈妈，我想下去看看。”

“不行哦，衣服湿了会感冒的，我们就在外面看，好不好？”

......

祁天目不斜视地牵着江陌的手腕，离开了人群，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直到江陌缩回了手。

祁天回头时，江陌脸上的水渍都已经蒸发了，一同蒸发的还有眼底的泛红。

祁天看了看江陌身上还湿着的衣服问：“冷不冷？回去吗？”

江陌很想坚持把旅程走完，但还是点头：“嗯。”

带着不开心的心境走完的旅程也不是美好的回忆。

回到酒店后，两人很有默契地开始收拾行李，洗完澡换完衣服，一起结束了后面的旅程，再次坐上飞机时，外面是漆黑的夜，数不清的星星在天空中闪烁着皎洁的月光。

江陌趴在窗户上寻找有没有认识的星星，祁天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开心地去，失落地回，祁天也没有想到此行会这样结束，事情有些脱离掌控了。

祁天让江陌背《师说》，确实是在提醒他自己身为他老师的身份，江陌受了七夕情人节的气氛影响，情绪外泄得厉害，几乎到了毫不掩饰的程度了。

但祁天并不知道江陌记得那天晚上他喝完酒亲自己，自己躲开了的事，江陌想起这层师生关系之后的事超出了祁天的掌控。

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凌晨了，睡觉的时候江陌很老实地躺在一边，次日醒来时也没有变成树懒，祁天一身轻松、心里并不轻松地起床洗漱。

他站在镜子前脱掉上衣，看了看后背上的伤，周瑶建议的去疤药效果还不错，伤口恢复得很平整，目前看起来还是有些发白，隐约透着红。

洗漱完出来时，江陌还在睡，他走到床的另一边看见江陌皱着眉睡得不是很安稳，叹了口气伸手掐上他的脸：“起床了，今天跟我回家。”

江陌睡眼惺忪地揉着脸坐起来：“你回吧，我不回了。”

祁天：“我妈月底生日，你不回吗？你不回她会以为我欺负你了。”

季教授生日？好像是不能拒绝的理由，是得去。

江陌木木地点头：“好。”

吃完早饭，江陌拎着原封不动的行李箱，又坐上了开往H市的车。

车子开上高速，江陌对着副驾驶上的车内后视镜，捋着后脑勺一直翘起来的那撮头发问：“季教授生日，我送什么生日礼物给她？”

祁天笑了一下：“把你自己送给她做儿子。”

江陌捋头发的手一顿，无语地看着祁天：“季教授有你这么优秀的儿子，她还缺儿子吗？”

祁天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缺，她还缺一个儿子。”

江陌落寞地转回头叹了口气，做弟弟也挺好的，至少祁天还在身边，如果季教授真的缺儿子的话，他倒是不介意做她儿子，这样就可以一辈子赖在他家里了。

祁天回家前，绕路开去了老街，买了些肉脯回到了车里。

江陌捧着肉脯来到祁天家楼下，做弟弟就有这样的待遇了，那他的女朋友以后会不会更幸福？江陌嚼着食不知味的肉脯，叹了口气。

“怎么了？吃腻了？”祁天回头问。

“没有。”江陌摇摇头，又塞了一嘴肉脯。

一进门，江陌看见茶几上的一盘动物苹果后，突然真的很想叫季教授一声‘妈’，妈，您还缺儿子吗？一辈子赖在您家里的那种？您儿子说您缺儿子，您真的缺吗？

老妈看见祁天捧着金牛存钱罐进门，一脸不理解地问：“这个存钱罐你怎么带来带去的？”

“嗯，每天要存钱。”祁天捧着金牛存钱罐往卧室里走。

江陌坐在沙发上吃动物苹果的心情好了两分。

“祁老师，昨天你存了吗？”江陌捧着动物苹果，跟进卧室问。

祁天往金牛存钱罐塞硬币的手一抖，硬币掉了出来，江陌这声‘祁老师’让祁天存钱的心情坏了两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捡起硬币重新塞了进去：“存了，回到家后补的。”

江陌吃了一口‘蝴蝶’苹果块：“前天呢？你不是说不会补吗？”

祁天：“前天出门前存了，我说的是忘了存不会补，昨天是特殊原因，因不可抗力晚了几个小时，不算忘了存。”

“哦。”江陌叉起一个‘毛毛虫’苹果块瞅了瞅，然后一脸嫌弃地递给了祁天。

祁天接过来，吃下了这个外貌‘恶心’的‘毛毛虫’苹果块。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妈在饭桌上说：“下午你俩有事吗？没事的话去一趟福利院吧，前两天我有点事没去。”

“嗯，下午我带江陌去一趟。”祁天给江陌夹了一块啤酒鸭。

江陌捧着碗接过：“谢谢祁老师。”

祁天手一抖，筷子掉了一支，一脸无奈地捡起筷子起身换了一双。

下午三点，烈日炎炎，江陌带着帽子跟着祁天出门，刚走到车里就冒了一层汗，车子里热气扑面，座椅都烫屁股，他抬起屁股挪了挪：“这边怎么不下雨？”

“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雨。”祁天拽起后座的靠垫递给江陌，发动车子打开车载空调。

“谢谢祁老师。”江陌接过靠垫，垫在屁股底下。

祁天听着这声‘祁老师’有苦说不出磨了磨牙，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在前往福利院的路上，两人在路边的书店买了一些儿童绘本，一摞一摞地顶着大太阳搬上车。

“不知道那个小孩怎么样了？”江陌擦了擦汗，喝了一大口水问。

“一会你就可以见到了。”祁天擦了擦汗，喝了一大口水答。

车子开进福利院，杨院长喜笑颜开地带着人搬儿童绘本。

搬完绘本，江陌站在大厅里扇着领子，看墙上小朋友们画在公告栏上的黑板报，歪歪扭扭的全是充满艺术性的涂鸦。

祁天带着抱着那个男婴的老师走了过来，7个多月的男婴在夏季穿上了短袖短裤，一身胖乎乎的肉告诉了众人，他被福利院养得很好，只是短裤外露出的残缺的右下肢，看得江陌的心情有些down。

“他有名字了吗？”江陌捏着男婴胖乎乎的手问。

“叫石南，”福利院的老师笑着答，“冬天生的，又是从雪地里抱回来的，冬石南是一种矮小灌木，耐寒能力极强，在冬季里的下雪天还会开花，跟他出生时的韧劲很像，是季教授取的名字。”

叫石南的小家伙，咿咿呀呀地开心得很，张着没牙的嘴，在老师的怀里笑得口水四溢，另一只自由的手还一个劲地往嘴里塞，搅得手指、手背上都是口水，江陌见状嫌弃地放下了手。

祁天在一旁跟杨院长寒暄福利院的近况，好消息是那个有心脏病的小女孩和另外两个孩子，在上半年分别被好心人收养了，领养小女孩的人家还为小女孩安排了手术，小女孩的手术做得很顺利，目前做完手术正在康复中，当然也有一些坏消息。

作者：也不知道到底是虐谁？

祁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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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