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青晔一步冲过来, 急切地抓着真一道长的衣襟。xinghuozuowen赤红的双目一片惶惶, 短促的呼吸声表明他此时的激动。
“你…你真的能救阿瑜?”
真一道长淡定地从怀中摸出一小截人参, “她气息尚存, 但失血过多。先用人参吊着气, 下山后再行医治。你们且做好打算, 她不会那么快好起来, 或许…”
或许再也救不回来。
梅青晓早有预感,道:“道长, 但凡有一丝的希望,还请你救救我妹妹。”
真一道长微微叹息, 点了点头。
梅青晔走到叶訇那里,赤红的眼睛看着了无生息宛若死去的小妹。这个小妹一向活泼伶俐, 是全家人的掌心宝。一想到她曾经历过的事情,他杀心四起。
“兄长, 眼下不是算账的时候,救阿瑜要紧。”
梅青晓的话拉回他的理智,他对叶訇道:“…我…我来抱…”
一行人摸黑下山,叶訇全程紧紧跟在梅青晓的身后。真一道长走在最前面,梅青晔抱着梅青晚随后。
下了山, 这才犯了难。
去哪里?
回庄子太远,进城太晚。且出了这样的事, 谁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后招。梅家在京郊有庄子,但是这个时候他们不能去。
“跟贫道来。”
真一道长带他们去了一处小庄子,庄子很小, 极不起眼。庄子是种植草药的,一进去就能闻到各种药香。
药方子是真一道长开的,药材庄子上都有。
梅青晔去熬药,叶訇烧热水,梅青晓替自己妹妹擦净身上的血迹。喂过药后的梅青晚依旧气若游丝,双眼紧闭面如白纸。
“…道长,我妹妹会醒过来吗?”梅青晔问着,声音带着颤。
真一道长双手合十,“无量天尊,尽人事听天命。”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害阿瑜?”梅青晔一拳打在墙上,手破了皮渗出了血丝。他丝毫不觉得痛,满心都是止不住的恨意和杀意。
梅青晓看向真一道长,问:“道长怎么会在这里?”
真一道长又说了一句无量天尊,“有人给我传了信,说是通玄子在极乐观地用阴邪之法炼丹。我是想趁夜一探究竟,没想到会碰到你们。”
阴邪之法?
梅青晓的目光落在妹妹惨白的脸上,“…是用人血炼丹吗?”
“是,确切地说是用活人的血。被放血者不能是死人,而是活生生的人被放干血,眼睁睁地等着血放尽后死去。幸好你们及时赶到,梅二姑娘被放血的时辰不算长,不至于回天乏术。”
梅青晔又是一拳打在墙下,额头青筋暴起。一言不发要往外冲,被叶訇一把拉住,“你要去哪里,想干什么?”
“你说我去哪里,我要去干什么?”梅青晔低吼着,赤红的双目中满是泪水,“我…我要去杀了那群畜生!”
“兄长,你要杀谁?你以为这些事情仅凭通玄子就能做的吗?要是没有太子和皇后娘娘的首肯,谁敢动梅家的姑娘?还有虞家人,他们定然也掺和到了此事中。你杀通玄子有什么用,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
梅青晔愣住了,双手无力垂下,猛然又怒目狠绝,“那好…我就把他们通通杀了!一个都不留!”
“兄长,他们是该死,但不是现在。你要杀他们,不能赔上你自己,更不能赔上祖母父亲和母亲的性命。要想报仇,一定要好好谋划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先救回阿瑜。”
真一道长道:“梅公子,梅姑娘说得没错。你这么冲进去,别说杀太子和皇后,恐怕还没有近到他们跟前,你就被别人给杀了。”
梅青晓沉思着,前世里家人都不让她和兄长见阿瑜最后一面,只说阿瑜是失足跌落山崖而亡。此后父亲曾有意辞官,祖母和母亲各自大病了一场。
是否前世里阿瑜的死就不简单?
她双手慢慢握成了拳,她无法想象在此之前阿瑜都经历了什么,唯一可以肯定是无论是太子还是皇后,还是虞家人他们都参与其中,他们都该死!
梅青晔痛苦不堪,一个巴掌狠狠打在自己的脸上,眼中满是后悔与自责。“以前阿瑾说的话,我居然不以为意,原来虞家没有一个是好人。差点就…幸好阿瑾总觉不安,非要去看一看,否则…”
真一道长看了过来,若有所思。
梅青晓道:“我不过是看透了虞家的人,虞紫薇几次三番害我,分明是不把我们梅家放在眼里。他们不在意这门姻亲,自然不会在意我们梅家的人。道长,我妹妹几时能醒?”
她已能平静地叫出这声道长,仅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的长者。无论他们是什么关系,从今往后她只当他是真一道长。
梅青晔也跟着急问,“道长,我妹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今夜应该会醒过来,不过她虚空得太厉害,醒来后只怕要将养很长一段日子,且身体亏损太过,很难恢复如初。”
这一点,梅青晓已经想到了。她相信举梅家之力,好好养一个人还是能养得起的。
她心下稍稍松懈后,这才感觉到双脚火辣辣的痛。一看之下,只见花头鞋子脏污不成样子,鞋底都磨破了,脚轻微动一下就痛得厉害。
叶訇也看到了,几步过来蹲下。
他琥珀色的眸中满是心疼,“疼吗?”
“疼。”她没有逞强。
之前不吭声,是根本没有知觉。她一心只想着救阿瑜,心都疼死了,哪里还管得了自己的脚疼不疼。
“阿瑾,你脚都这样了,你怎么不说?”梅青晔自责着,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妹妹们。
“兄长,就是破了点皮,不是什么大事。”她安慰着,感觉自己被人凌空抱起。
叶訇抱着她到旁边的屋子,丢下一句替她上药的话。
真一道长还好,梅青晔是脸青了红,红了青。一时之间又想到小妹妹,心像被扯来扯去一般,说不出的难受自责。
“道长,你莫要见怪。我家阿瑾和王爷可是定了亲的,出门在外总会遇到一些事情,事急从权…”
“梅公子不必解释,贫道可是什么也没看见。”
“那就好…那就好,多谢道长。”
隔壁的屋子里,叶訇已经打来热水。
梅青晓坐在凳子上,看着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替自己脱了鞋子,那仔细的样子像对待什么珍宝一般。
袜子和血粘在一起,他瞳孔微缩。
“为什么不说?”
“没顾得上。”
他用热水小心润着伤口,她明明疼得额头冒汗,脸上却是笑着的。费了好半天,才把袜子脱下来。原本娇嫩的足底,全是磨烂的水泡。
自责、愧疚一齐涌上他的心头,恨不能以身代受。
“阿慎,别说是磨破了脚皮,就是废了我这一双脚,只要能救回阿瑜,我也愿意。”
他抬头,认真看着她,“阿瑾,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我知道,所以我会保重我自己。要是我真的受不了,我肯定会说的。不是还有你嘛,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
她笑着,眼里全是情意。
重活一世,可真好。
她的阿慎还是少年郎,阿瑜也救回来了。她无比感谢老天爷,给了她全新的一世。这一世啊,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值了。
叶訇替她清洗擦干,然后上了药,再用干净的布小心地包起来。如此一来,原本的鞋子不能再穿。
他出去了一会,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双寻常的布鞋替她换上。鞋子有点大,不过此时也顾不上这么多。
她才下地,脚就钻心的疼。
他一下子将人抱起,“走不了就别走。”
“别…道长还在呢…还有我兄长…”若是换成以往,她少不得要撒个娇求他亲亲。然而今夜她没有那个心思,一心只盼着阿瑜快醒过来。
“无事,道长不是长舌之人,你兄长应该见怪不怪。”他说着,抱着她就走。
她笑了一下,趴进他怀里低低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流出来。闻着他身上的竹香气,仿佛有了无尽的勇气。
梅青晔确实已见怪不怪,他还怕真一道长会多想。真一道长表情平静神色如常,倒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几人静静等着,等梅青晚醒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众人眼睛不眨地看着床上的少女。梅青晚的气色似乎好了一些,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
梅青晓一直握着她的手,感觉她微微动了一下,惊喜看去。只见她慢慢睁开眼,先是迷茫然后是惊恐,再然后她看到他们,惊恐慢慢褪散。
“阿…阿姐,兄长…”
“阿瑜。”
“阿瑜。”
“我…我这是在哪?”梅青晚声音微弱,“阿姐…我不是在极乐观吗?那些人…那些人去哪里了?”
她的声音抖起来,呼吸跟着急促。
梅青晓紧紧抓着她的手,“阿瑜,别怕。你现在不在极乐观了,我和兄长把你带下了山。你没事了,没事了…”
她想动想抬手,可是她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手好痛好痛。她记起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瞳孔涣散起来。“阿姐,我…好痛,好痛…”
“阿瑜…”梅青晓抱住她,泪如雨下。
真一道长递过来一个瓷瓶,“把这个给她喂下。”
她看到他,涣散的眼中重现惊恐,“道长…道长…不要…不要,你们不要杀我…”
梅青晓心下一痛,“阿瑜别怕,这是真一道长,他不是坏人。就是他和我们一起,才救了你的命。”
“真一道长?是了…他们说的那个人是通玄子道长…他们说我是阴时阴月出生的阴女,我的血是炼丹的好引子。他们还说我是羊,说我是血统最纯最好的羊…阿姐,我不是羊,我是梅青晚,我是梅家的二姑娘…我就是这么对他们说的…他们还笑…”
“阿瑜,你是梅家的姑娘,不是什么羊。他们才是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你放心,这仇我们一定会报!等你养好身体,要亲眼看着那些人得到报应。”
梅青晔别过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全是泪水。
梅青晓倒出一枚药丸,喂给自己的妹妹。梅青晚吃过药,觉得身体暖暖的,似乎有了一些力气。
“阿姐…我原是和虞表姐一起的,谁知道她突然把我丢下…我被人抓走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她回头了…我还听到她让那些人做干净点…”
“虞家,竟然真的是虞紫薇!”梅青晔站起来,眼里杀气大开,“我…我现就去杀了她!”
梅青晓喉间发涩,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着转。“兄长,你现在不能去…她是该死,但最该死的人并不是她。”
“梅姑娘说得对。”真一道长说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有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默许,虞家母女只是帮凶。贫道早前就听到风声,虞家这段日子替通玄子张罗了不少阴时阴月出生的女子。”
“难道…难道我们就什么也不做吗?”梅青晔低吼着,沉痛悲恸。
“不,当然不是。我们要做,要和他们清算这笔账。但不是现在,我们要等一个好时机,一个彻底将虞家打倒的好时机。”
梅青晓知道,那一天终将会来。这一世,无论谁要反了这大梁王朝,她和兄长都会全力支持。
“兄长,多行不义必自毙。会有那么一天的…什么天子、什么太子、什么皇后,他们都要血债血偿!”
真一道长看了她一眼,面容微动。
梅青晔的眼里有血、有恨、有火,“阿瑾说得没错,那些人统统该死!王爷,你想不想…想不想要那个位置?你要是想我梅青晔愿意赴汤蹈火性命托付,也要替你夺得那个位置!”
梅青晓闻言,像是突然被人点醒。
她的阿慎…
“阿慎,你想吗?”
叶訇反问,“你想吗?”
你若是想,我就去做。
所有人都看着她,她扪心自问,她想吗?她不想,她不想她的阿慎成为帝王,但是她更不想她的阿慎再替别人卖命背负骂名。
“天下不能是太子那等无德无贤之人的,如果不争就是死,那我们就去争!”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摇着。低头一看,是阿瑜在摇她。
梅青晚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阿姐…你们做什么,我都支持…”
“阿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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