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没有梅老夫人的身影, 只有那些热情的梅家族亲们, 还有陪着他们的虞氏。xinghuozuowen虞氏是当家主母,自是要亲自招呼这些人。
从后院到前院,这一路走来梅青晓心中的愤怒像越过了高山大海,终于汇入了平川。漫无边际的怒火充斥在心间, 她不得不迫使自己冷静一些。
“走,去如晖院。”
终是还保有一丝理智,叫身后跟着的静心稍稍松了口气。夫人是梅家的主母,是姑娘的母亲。姑娘要是这般冲进去质问,那些族亲们定会说姑娘不知感恩。
在如晖院的外面, 恰遇到关嬷嬷。
关嬷嬷行过礼, 目光欣慰如同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大姑娘这嫁了人,瞧着真真是不一样了。那日你出嫁的当晚, 老夫人在祠堂外站了半宿。她是真疼您, 也是真舍不得您。”
梅青晓望着院子里的那只仙鹤, 石雕成的仙鸟空有一身的仙气。再是振翅欲飞也无法飞出那一方天地。
时至今日, 所谓的祖孙之情也好, 母女父女之情也好,其实都已经不再那么纯粹。她知道世家之中,亲情亦是掺杂着利益。以前觉得并不在意,那是千百年传下来的规矩。
而今为何开始计较了呢?
是因为多活了一世,看透了许多人情世故。还是因为得到了阿慎全心全意没有任何杂质的爱护,所以才会变得贪心而挑剔。
她无从知道, 唯有一声轻叹。
梅老夫人面有疲惫之色,靠坐在床上小憩着,看见她进来脸上顿时一喜。“阿瑾,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她听话地坐到床沿,任由自家祖母上上下下地打量,一双手被对方拉住。
“瞧着是有些累,这几日可是没休息好?”
“…刚嫁过去,府里有些杂事。”她含糊着,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羞臊的表情。
天可见的,她能什么事要忙。王府里拢共就三个主子,下人又不多,一应杂事都是叶开在管。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晚上陪阿慎看小册子,白天再搂个觉。今天因为要回门,没得机会搂觉,可不就是脸色有些不太好。
“初为人妇,是有许多事情要做,你尽快上手也好。早些在王府立住脚,那些下人们也不敢小瞧你,王爷也会高看你一眼。”梅老夫人一副过来的人的口吻,深以为她做得极好。
她略略心虚,问道:“孙女方才听人说,似乎母亲曾去过国公府,国公府那边透露想和咱们府上结亲的意思,可有此事?”
梅老夫人闻言,笑道:“是有这么回事,你母亲同我提过。说是虞国公府那边有意联姻,想让虞世子求娶阿瑜。”
“那母亲同意了,您也同意了吗?”她急问。
梅老夫人又是一笑,“这么好的亲事,当然同意。只不过结亲是大事,未下定之间不宜声张。阿瑜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天真善良。她要是嫁到别的府上,哪怕是不管事的嫡次子,你母亲都是放心不下的。嫁到国公府则不一样,虞国公是她的亲舅舅,世子也是她的亲表哥,都是疼她的人。”
梅青晓倒吸一口气,听祖母的意思,两家竟是达成了一致。母亲定然没有告诉祖母阿瑜受伤的原因,要不然祖母不会这般看好。
“祖母,那您知道阿瑜是怎么受伤的吗?”
梅老夫人狐疑看她一眼,“不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吗?”
“不是,她是被人害的。”
“你说什么?”梅老夫人声音急促,将她的手紧紧抓住,“阿瑾,你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瑜是被谁害的?”
“祖母,您先躺好。”她轻轻握住祖母的手,“阿瑾伤了手,不是因为摔了一跤。而是被人割手放血,差点丢了性命。”
梅老夫人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尽,“你…你说什么?”
“那日母亲带阿瑜去极乐观,这本就是一场阴谋。皇后娘娘知情,虞夫人和虞紫薇则与通玄子那些道士是合谋,她们的目的就是阿瑜。为讨好太子,虞国公前段日子可没少替通玄子搜罗阴时阴月出身的姑娘,阿瑜的生辰恰是阴时阴月。”
“阿瑜的生辰不是改了吗?”梅老夫人喃喃着,“明明改了的,当时就觉得阴时阴月怕犯忌讳,便稍稍改了一下时辰…”
“别人不知,虞家却是知道的。”梅青晓道:“他们正是因为知道,才有了那样的设局。趁着母亲和皇后娘娘在问道的时候,让虞紫薇和阿瑜回去休息。虞紫薇把阿瑜引到无人处,让候在那里的几个道士将阿瑜带走。”
现在说来,她已是平静许多。然后一字一句,无不像扎人的刀子一样刺在梅老夫人的心上。梅青晚虽不是长在梅老夫人的膝下,但也是自己的亲孙女,岂有不疼爱之理。
“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祖母可知孙女在檀山时曾经遇刺,那派来刺杀孙女的人正是虞紫薇。怕那些人不甘休,我与兄长决定提前回京。不想在路上碰到前去报信的人,说是您生病了,母亲和阿瑜陪皇后娘娘去了极乐观。我一听这消息,心中是万分焦灼,隐隐觉得不安。”
“所以你们去了极乐观?”梅老夫人看着她,猜到了她的想法。
她点头,“是,孙女和兄长没有先回京,而是去了极乐观。我们是在极乐观的后山找到阿瑜,她被两个道士扔在那里,仅剩一口气。”
梅老夫人松开了手,身体一软往后倒在床头。苍白的脸色,空洞的眼神,就那么看着自己的大孙女。
“这事你母亲知道吗?”
“知道。阿瑜被我们救走后,养了几日才回来的,一回来阿瑜就告诉了母亲真相。当日虞夫人和虞紫薇上门,兄长伤了虞紫薇。”
梅老夫人顿时苍老了许多,“发生这么多的大事,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要不是他们想求娶阿瑜,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
她们祖母俩,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生分。这么大的事情阿瑾都没有告诉她,是不是已经完全不再信任她,不再将她当成一个可以信赖的长辈。
痛苦、悲伤交缠在一起,她难过极了。
梅青晓低头,“我们…不想让祖母担心。”
“所以你们就瞒着我一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连自己的孙女被人害了也不知道,甚至连府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我…我到底怎么了?”
“祖母。”梅青晓道:“此事是孙女思虑不周,我应该早点告诉您的。虞家想娶阿瑜,绝对是不安好心,这门亲事不能同意。”
梅老夫人无力道:“去把夫人请来。”
关嬷嬷领命。
祖母二人相顾无言,良久之后梅老夫人无比惆怅地叹息一声:“自打我嫁进梅家,我自认为事事都顾及梅家的脸面。当年你亲娘离家出走,我每日以泪洗面。后来你被抱回来,我将你放在你母亲的名下。为此事我将掌家之权尽数交给她,一心一意教导你。盼着你长大后能顺利嫁人,富贵顺遂地过一生。”
“祖母…”在梅青晓的记忆中,祖母是一个礼佛之人,很少过问府中的事情,原来竟是因为她。
“我盼着你嫁入高门,我盼着你受人夸赞,确实是有我的私心。因为你亲娘之事,我心里存了一口气。我不甘、我痛苦,唯有在你身上得到慰藉。你怪我事事看重梅家的脸面,不顾你的意愿。你可知对于咱们女子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身份是体面,而不是男人的宠爱。”
梅青晓瞬间泪盈于睫,她能体会到祖母的良苦用心。但是她们祖母终是有了隔阂,再也不可能像前世那样。
“祖母对孙女的爱护之心,孙女知道。”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脾气像你的亲娘,都是那样的倔。你早早看出虞家存了坏心,只可惜我没有当一回事。”
“祖母,虞家必将衰败,他们求娶阿瑜是想牵制住我们梅家。”
梅老夫人混浊的眼神慢慢清明,“你从哪里看出来他们家会落败? ”
“太子。”她回道。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关嬷嬷将虞氏请了过来。
虞氏一进内室,见到梅青晓微微一怔。再看到自家婆母凌厉的眼神,心里不由一个咯噔,下意识又看向大女儿。
“母亲,您找我?”
“你上回提的事,我不同意。”
虞氏眼神变幻着,再一次看向梅青晓。
梅老夫人道:“自打你嫁进梅家,我这个婆母从不曾让你立过规矩,也没有摆过婆婆的架子,更没有往你们院子里塞人。这些年来你事事得体,我都看在眼里。怎么临到大事上,你反而糊涂了呢?”
被婆母当着下人和女儿的面教训,虞氏有些下不了台。
“母亲,儿媳是为阿瑜好。”
“你为阿瑜好?我看你是在害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们虞家把阿瑜害成那样,你还要把阿瑜嫁过去,你是想逼死她吗?”梅老夫人的声音颤抖着,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悲愤。
虞氏明白了,定是大女儿说了那件事。
“母亲,那件事情是个误会。我嫂子已经同我解释了…她们也不知情,只以为取阿瑜的一点血。哪里知道那些道士心狠手辣,险些害死阿瑜…”
“误会?什么误会?”梅老夫人问道。
虞氏道:“薇姐儿说她知道错了,她根本没想到那些人会那么对阿瑜。她想着取一点血也不碍事…再说晔哥儿也伤了她,她的两只手都被晔哥儿砍伤了…”
“母亲的意思是两相对抵,这事扯平了?”梅青晓问。
虞氏不回答,默认这个意思。
梅青晓神情变得无比哀伤,“母亲不信我,因为我不是母亲生的。但是母亲,您不信阿瑜吗?她可是您亲生的女儿!她明明说过曾经向虞紫薇求救,虞紫薇对那些道士说让他们做干净点,您难道忘记了吗?”
梅老夫人呼吸急促,凌厉的眼神死死盯着虞氏。
虞氏觉得自己喘息困难起来,“没错,薇姐儿也是这么说的。她的本意是让那些人不要伤害到阿瑜…”
“放屁!简直是胡说八道!”梅青晓的声音将婆媳二人吓到,她们齐齐看向她。
她冷冷着,眼有泪光,“如果她真的不知情,不应该在阿瑜求救之后安慰阿瑜吗?如果她真把阿瑜当成自己的妹妹,不应该陪着阿瑜一起去吗?”
虞氏被她的眼神吓到,心猛烈收缩着。
她眼里的泪终于流下来,“母亲,在您心里到底是虞家重要,还是自己的儿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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