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战战兢兢过一周半,二十五号她来了月经,鲜艳地来报喜一般,人类就应当视这个为荣耀。
蒋潭清没有什么反应,李水在气头上,当天晚上故意坐在蒋潭清边上拆一盒新的卫生巾。
“抽屉里还有没用完的。”蒋潭清提醒她。
李水把盒子轻轻一抛,那盒子稳稳落进垃圾桶里,“啊!我都不知道,以为没有了呢!”
蒋潭清起身去煮红糖水,“放姜吗?”
“不放。”
“对身体好,我只放一点点。”蒋潭清拿出姜去皮。
四月末出了大案子,回江路那边有个废弃的空屋,几经转手,不知道主人是谁,唯一寻得到的考究是:从前一个面料商人拿来做仓库,后来染上了赌钱,仓库连同店面一起抵押出去。
周帆准备做养猪买卖,打上无主屋子的主意。砸开生锈的锁,空荡荡的屋子里面放着一只老式大釉水缸,上面盖着棕黑色的木盖,用腌酸菜的石头紧紧压住。
盖子揭开,里头装着一具干尸。
“警察同志,车往这边开,前头路上有个小坑,小心车轮陷进去。”周帆坐在副驾驶给欧远指路。
秦博思另开一辆车跟在后面,蒋潭清坐在副驾驶上,“老蒋,你说是不是我们清明没好好上香?怎么冒出来这么邪门的事情。”
“你烧炷香下去,问问鬼祖宗死在水缸里的是哪位。”他打个哈欠,“指望死人管活人的事情。”
张虹坐在后座,“队长,秦哥,人都干了还查得出来吗?”
秦博思下意识瞟了后视镜一眼,“哪里就想得到这么远。”方向盘打转,甩过一个急转弯,整辆车踉跄了一下,“这路太颠簸了,等会儿下车缓缓,省得看见尸体吐出来。”
一群人在外面修整,欧远手闲不住,伸手扣车轮缝隙里的小石子。
蒋潭清走远一些去抽烟,绿草荒山,是个杀人藏尸的好地方。屋子前面有块面积不大且不算平整的水泥地,此外周围都是半人高的蒿枝丛,新色里伴着旧色,去年枯下去的叶子夹杂在其中,蒋潭清伸手拨开上头的草,蒿枝的根都埋在枯叶里。
众人休息好,进去去看现场,秦博思把尸体从缸里拿出来,张虹主动上前,“秦哥,我来检查吧!”
秦博思随手把尸体放下,竟然找到了一个平衡点,卷曲的身体立在了地上,秦博思惊奇一声连忙把尸体横躺放下,“你来看吧。”
张虹带上乳胶手套,手摸上尸体,“男性,所有内脏都被掏出去了……”
欧远在检查水缸,“水缸内壁有一些干掉的血迹,缸底堆积一些黑色物质。”欧远拿手捻了一下,“应该是小虫子的尸体。”
“牙齿全部脱落,人为原因可能性较大。”
欧远接上,“缸里没有发现牙齿。”
周帆不敢多看,一直站在屋子外头,外面搜证完的警察过来和他搭话,“怎么想得起来到这么个地方?”警察一面弯腰摘掉身上的粘连的叶子,一面抱怨,“路都开不出来一条,你没见到后面那草长的人和一样高。
前面白房子,后面长高草,简直是个埋死人的坟。
“警察同志,这个地方真是瘆人,我以为没人用房子想占个便宜,谁能想到会是这样。”
他回身去看屋子里的情境,窗户开的高,只能看见人的半个脑袋,“真是……倒霉!”
警察拍拍他的肩膀,走了进去。
“队长,外面暂时没发现什么,草长的太高了。”
蒋潭清刚刚简单看过一遍,“清理一下,找找凶器是不是埋在附近。”
回到警局,秦博思翻着周帆的证词,“不是本地人?”转向蒋潭清,“老蒋,你知道回江路那边有间空仓库吗?”
“不知道。”
秦博思合上文件夹,“我也是今天知道。”他家是本地的。
“警察同志,我知道的在报警的时候就和你们说了。”周帆又坐进了审讯室里。
“知道,知道。”秦博思安抚他,“同志,我们现在这个也是按程序办案,不是怀疑你的意思。”
“你说你是为了养猪才去的那里,怎么想到的?”
“警察同志,猪臭的不行,要找个偏远点的位置,那仓库周围没有人,虽然是水电不方便,但我也养不了那许多,有个五六头猪刚刚合适。”
“你倒是计划的好。”蒋潭清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地方?”
“我老婆同我说的,她家在玉泉路,那一片老人都知道这个地方。”
周帆和齐玉萍今年打算结婚,女方父母出钱,让他们弄个小营生过活。能考究到的仓库老板原来有房子在玉泉路,附近的老人多少听过他的事情。
“你今天第一次去看,就计划这么多了?”秦博思问。
周帆深觉自己多话的毛病惹祸了,“警察同志,这是我胡诌的,我丈母娘他们给我出主意说养个五六头猪刚刚好,他们也没见过,只是说我们夫妻养五六头猪就够了。”
“你是外地人,结婚是要留在这里?”时代进步了,只是这样的做法还是少见,尤其旅春并不多发达,不算谋生的好去处。
“我家里没有长辈,我老婆一双父母健在,肯定是要留下的。”
实话在理,挑剔不出毛病。
下班后蒋潭清去买菜,秦博思同他一道路,“闲过今天,后面有的忙了。”
菜场前面停着卖凉菜的三轮车,一沓蓝色的塑料筐放在左手边,捡菜的夹子挂在车上,凭着爱吃什么捡到筐里上称算钱,秦博思挑上龙须菜、芋头粉、海带和素毛肚放进筐里,“不放辣,其他正常。”
“你嫂子喂奶,买些解解馋,辣实在不能吃。”
蒋潭清冷淡地“嗯”一声。
秦博思继续说,“我家笑笑预备今年末一岁多就断奶了,喂母乳太折磨人了,我们劳累不起伺候她了。”
蒋潭清不是很想听这些,秦博思还在继续,“这几个月头发长出来了,就是发质不好得剃掉,多弄几回才长的好。你嫂子预备剃到三岁,我可不答应,小姑娘那样别人看着以后拿出来说是要哭的。”
“五个月开始出牙了,马上就要喂上辅食,老人说孩子像树,冬天生,春天就长得很好了。”
蒋潭清去一边摊上买上海青,李水煮面条要放囫囵的一根,清汤面也要好看。
晚上,李水泡完了药水,整只头拿毛巾包住,想着捂一捂会好些。
蒋潭清在厨房煮水果汤,苹果、桃子切成块,和洗干净的草莓一起煮,李水喜欢甜的,蒋潭清多加了两块□□糖。
“水怎么不红呐?”李水拿着双层的铁碗,内里中空不会烫手。
“是白草莓,今天菜市场的红草莓不新鲜。”蒋潭清喝了一点就不喝了。
“五一不能出去了,局里来了大案子,走不掉。”
李水点点头,哪能那么好天天出门。“你要开始加班了吗?”
“应该是了,也没有确切消息。”蒋潭清把警局发的购物卡给李水,“今天发的,佳美超市能用,得一次用完,你看看喜欢什么挑好了我和你去拿回来。”
李水接过来,薄薄的一张硬卡。“发这个好,比鱼来得值。”
“今年过年我们出去,走远一些,去个雪到春天才化的地方。”蒋潭清把自己的碗推给李水,“还吃吗?”
李水接过来,“我还没去过那么北的地方,那里四季都分得清楚吗?”
“没有那么夸张,春秋树不同,冬夏雪不同。”
蒋潭清在北方住过,“春天存在的尤其短暂,夏天比我们这里还要热。”蒋潭清细想记得住的还是冬天。
李水把怀里的毛线老鼠丢开,更靠着蒋潭清坐,“那天气可真是不好,春天最舒服,风景好天气也凉,那么短多可惜。”
蒋潭清把老鼠放在沙发靠背上和毛线龙并排放,李水的手艺不到家,龙看着更像是条蛇。为了方便不占地方,平常都是打个结,“是不好,春天要留出一个月来让雪化,路两旁都是脏的。”
李水去超市挑了一台电风扇回来,多补上许多钱。豆绿的扇片和通身的白色,长得短小可爱,立在桌上像只白菜。旅春夏天不算热,这种电器实在可有可无,和慈禧的翠玉白菜一样,看个样子讨人的欢心。
下午,欧远开车带蒋潭清和秦博思去玉泉路,“队长,秦哥,那个老板叫梁守孝,赌博还不上钱,早年间跑了。”
借钱的债主,欠钱的债人时间久远都不可考究,既没有照片也没有号码。
警察挨家挨户拿着仓库照片给老人辨认,看着照片没人应声,提起仓库又都认识,细细盘问下来却是不知甚解。
“您再仔细想想!您知道梁守孝吗?”欧远拉着老人问,“街头的牛阿姨说您住的地方隔壁就是梁守孝原来的家。”
老人实在太老了,满头白发没有一点杂色,咪起眼睛也看不清欧远,“牛竹芳在前面,不住在这里。”她伸手招呼孙子,“明明啊,你带他去找人,前面街,仔细别摔着了。”
“奶奶,不是找牛竹芳,是粱——守——孝,住您隔壁的人。”
怎样问也没有结果,郑明劝他们,“警察同志,我奶奶真是老糊涂不认人了,问不出来话。”郑明父母早年出车祸死了,他出生时梁守孝已经跑了,一点印象也没有。
住在巷子尾的人有些记忆,“梁守孝的脸是酱油色,人还没有头发,一颗头和锅里的茶叶鸡蛋没什么分别。”
肤色不说,光头和尸体是对的上。
警察再多问两句又没有了结果,反反复复问,人也不耐烦了,“警察同志,真是多少年前的旧黄历,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单单这一项还是从前开过玩笑,才能够记得住到今天。”
累出一身汗,什么也没有,欧远靠在车边,拉着衣领扇风,“查不出来啊,多少年了,不声不响那屋檐下缸子里冒出一个人。”
蒋潭清觉得这样没有头绪的案子最好,看着是阵仗浩大,仔细下手挑不出一个线头开始理,没有受害者家属要真相,查不出来民间传的神秘诡谲,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分量都更加重一些。
“看尸检结果和现场证据吧。”回去是秦博思开车。
看现场的警察打电话回来,“队长,秦哥,找到点新东西。”装在证物袋里的牙齿。“在房子后面找到的,没有发现凶器,也没有死者内脏。”
几个人略微歇了几分钟,又由蒋潭清开车往现场赶。
房子后面的蒿枝被砍倒清理走,久不见天日的土地颜色格外深,找到牙齿的警察给他们说,“我们在这里发现的牙齿,没有埋进土里,往深挖了还没发现新东西。”
蒋潭清蹲下去看着警察挖出来的土,都愿意藏到这里不愿意多挖个坑吗?
秦博思注意到他的动作,“老蒋,你看出什么了?”
“没有。”蒋潭清直身子,“在想凶手愿意费工夫掏出内脏,怎么不埋进地里呢?”
“这里没有水,处理尸体不方便,应该是处理好了带过来抛尸,可是牙齿怎么又丢在外面?”
张虹顺着他们的话想,“那如果在房子后面处理尸体呢?就着荒草连现场都不用处理了,还能解释牙齿的事情。”
秦博思觉得她脑袋挺活络,“聪明。”
蒋潭清拿脚捻了一下土:“冬天,草都枯败下去,上面堆着雪,地冻得太硬,所以打消了埋人的想法。”
“这样的手段,应该是泄愤更多,死者当时可能并没有死。”欧远大胆推测。
他和张虹越讲越邪门,青天白日也冒出一丝鬼气,秦博思叫停了人,“得了,换换脑子就罢了。”
地上真的什么也没埋,杀人费的能耐不如他们查案的多。
晚上开会讨论案情,年代久远的案子只是杀人方式实在可怖,任谁见了那样一具尸体都不能平静,风干的□□流失了脂肪,皮肉浮在骨头上,颜色像是最上乘的新会陈皮。会议上蒋潭清不必说什么话,便坐在一旁装样子,几个人只是梳理现有情况,于是不可避免地提到尸体,想起来那具体的情形,就还是觉得夜里凉得很!
蒋潭清出来已经八点了,月亮很低挂在天上,并不十分明亮,像是活人牙齿的颜色,不会白得如丝绸,这样才有人气,是人间的月亮。
蒋潭清进门的时候,李水正在吹着电扇,她还在兴奋期,风扇摇头晃脑地像是旧学堂里念四书五经的学生,他把路上买的电池给李水。
李水等了半个晚上,她洗了澡就不愿意再出门,六点半打的电话到八点才见到东西,手指灵巧地把电池装进去,“没有电池看电视都总在想着如果这个节目完了,我还得跑过去按按钮。”
废电池放进茶几抽屉里,一个塑料袋里积攒了许多,李水不知道怎么处理,电视上说电池乱扔危害大,笼统地讲要送去指定回收站,那个名字李水在旅春从来没听说过,只能攒在自己手中,“你没回来时,我把所有旧电池都实验了一遍,挑出两只勉强支撑了一阵子。”
“吹出来的风有股机器味。”李水不知道如何形容才算准确,“你闻,里面没有水汽味,干巴巴的。”
蒋潭清把风扇关小一些,挪到另外一边,“别正对着脸吹,下次放盆水在前头润润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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