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几人轮流守着,白日里他们找东西的动静声势浩大,夜里人总要漏点尾巴给他们抓呀。
“我藏在暗处没有人看见我,秦哥,你说他们真的会去转移东西吗?”
秦博思过来和欧远交班,“小孩子都知道检查过的地方是安全的,他们想不出来吗?这几天我们找了这么久,什么也没有,长脚的东西不是好抓的。”
“你去睡觉吧。”天光不等人,不留神就亮了,秦博思打发他走。
夜晚露水重,有几个起夜的人,简易的厕所在不远处,秦博思盯着人快速地进去又出来,晚上黑幽幽的没有人敢久待。
蒋潭清是最后一班,他出来的时候秦博思正靠着树,“你进去睡吧。”
“草里虫子多,你藏在树边别往里进了。”秦博思叮嘱他。
“知道了。”
天上没有多少星星,黄澄澄的月亮挂在西边,蒋潭清抬头看看,天倒是干净,只破了一个小窟窿。
他是最后一班岗,直站到天亮。
第四天夜里,秦博思见着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从帐篷里出来,秋天夜里凉,起夜的人不会这么瞻前顾后。秦博思跟着男人,眼见着他们把东西从一处塌了的屋子里搬出来,搬进另一家。
一切事情都明了了。
夜里不好惊动人,天亮之后,警察把人从帐篷来抓出来,周边围上来不少的看热闹的村民。
“警察同志,你们抓我做什么?”
“你做什么,我就为了什么抓你。”欧远说。
男人喊着冤枉,说不出什么别的话,只有冤枉一个词。
人在蒋潭清耳边嚷嚷,他心里不可避免就烦躁起来。
外围的村民骂他们不知耻,“自己作孽还怪得别人,你们良心被狗吃了,老天降祸可没叫你们做祸。”
秦博思和蒋潭清被人绊住,老人抓着他们的手,“我们赔,警察同志这个事情不能私下了吗?”
“现在想着私了,我不信你儿子的事情你一点不知道。”
“警察来了不知道坦白,警察查出来要私了了。”
人群越说越起劲,叫那个老人羞地没有话讲,他们不见得是仗义执言,但确实免去了蒋潭清、秦博思再同老人讲道理的口舌。
欧远把人拉远些去登记姓名,三个男人,两个人肥头大耳的瞧着是兄弟俩,另一个比他们清瘦一些,鹰钩鼻子无端有些猥琐。
“我叫廖先勇。”清瘦的男人说。
剩下两个叫刘荃,刘准。
欧远登记好了基本信息,“队长、秦哥,我弄好了,现在人怎么处理。”
曹仙梦愿不愿意还要劝,蒋潭清想回去一趟,“先带他们回去。”
秦博思也想家,两个人便一起把人押回去,顺着来的田埂回去,路窄一些人被铐住了手走起来就格外小心。
秦博思在后面看着,“有这么窄吗?哪里至于这样。”
“人胆小,自己就把自己吓死了。”蒋潭清嗤笑一声,“这样像遛狗一样。”
“你说什么?”秦博思没听清。
“没有,随他们磨蹭吧,也不是大事情。”他是很恶劣的人,总得好好藏着,不叫别人知道。
人送回警局里,蒋潭清回了一趟家,只是不巧,李水没有在家。
推开门屋子里没有动静,蒋潭清有一些泄气,他仔细回想李水有没有同他说过,她恢复正常上班了。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沙发换了新的套子,条纹花样的土粗布,边角是李水自己用针压的边,上面放着白色蕾丝的靠背巾,她平常用的毯子整齐地叠好了放在边上,茶几上有一只碗,应该是她吃了早饭随手摆在这里没收拾。
家总是这样的,一段时间不见,就觉得陌生又熟悉的。
他给李水打电话,等了一会儿才被接起来。
“老公,怎么了?”
“没事,我现在闲一点,想找你说说话。”
李水和丁婶说了一声,拿着电话走出去,“我可以和你说一小会儿,久了大家就该不乐意了。”
“人很多吗?”
“地震完大家都在存东西,不是周末上街的人也多。”
李水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蒋潭清只是说快了。
“我昨天回家看见一株铜钱草,长在一个小水塘边上,绿油油顶着三片圆叶子,我想把它挖回来,但是天没黑有人我不好意思,等天黑了那里又有没有灯,我今天下了班要去市场买一株回来。”
蒋潭清笑起来,“什么叶子,值得你这样。”
“长得很像荷叶,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开花,花像不像荷花。”李水说,“我倒是喜欢它不像荷花,和别的东西长的一样可不太可怜了,大家又只知道荷花不了解它,要是一样更没有人注意它了。”
他们又说了一阵的话,李水急着要回去了,也就歇了。
李水的说的水塘在三孔路上,房子缝隙里有个小水坑,从前这里是一棵大树,三人合抱那么粗,长得太盛遭雷劈燃起来,火烧到了两旁的房子。树挖走了之后留下一个坑,下雨就会积水进去。
蒋潭清不知道怎么走到了这条路上来,他一路上想着事情,抬眼人已经在这里了,穿过两侧的房子,水塘就在街拐角的地方,他也想看看李水说的铜钱草,于是直接拐了过去。
坑里长了许多芒草,水淹起来就只剩一个头露在上面,虽然是秋天,因为积水水塘周围还是长了许多新草。他走近了去看,水岸连接处长的并不是铜钱草,这是镜面草。
蒋潭清不想纠正这样的错误,看一看就走了。
之后和秦博思会合了两个人又回去村子里。
欧远在村口等着他们,“队长、秦哥,张虹劝了曹仙梦,她配合的意愿不高。”
早也想到是这样,“一起过去看看。”
他们回到百货店,张虹和他们说明情况,“我同曹仙梦说抓住了人,她脸色很不好,我试探着问她的意思,她咬死了只讲抢劫的事情。”
秦博思听着,问:“你提了那事吗?”
“说了,我不好太明白地说,稍加暗示曹仙梦就不愿意听了,截住了我的话问我抢劫怎么判,她的金额也不算低了。”
张虹被她的模样动摇了,“队长、秦哥,会不会曹仙梦没有什么证据,我们这样逼她也得不到真相。”
蒋潭清直截了当问:“不查这个?只按照抢劫案算。”
“不是。”犯罪的人当然要得到惩罚,“只是我们从别的地方入手。”
“这样的事情,曹仙梦不说,那几个人会承认吗?”
张虹沉默了,她不愿意为难人,难道把受害人硬拉出来给她法律上正义就是正义了吗?
秦博思打比方劝她,“张虹,我们不进去这间屋子,拦得住别的东西进去吗?”
“秦哥,我怎么劝得了她,和她讲‘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的道理吗?这样软的道理,怎么救得了一个人。”
她彻底陷在悲伤的情绪里,“一个女人受了这样的伤害,反倒要来顾忌舆论,这是什么样的世界。”
很久也没有说动人,事情只能再多磨一天。
“你夜里再劝劝她吧,轻易放过了他们,将来后悔的是自己。”秦博思说。
走回住的地方,江天宝他们等在那里,见到他们一拥上来,“警察叔叔,抓到了坏人,是我的功劳对不对,他们不相信我。”
几个人心情有些沉重,乐不起来逗孩子,秦博思点头,“是,你们的功劳。”
这样的话让三个孩子有些骄傲,“坏人抓住了,是好人的胜利。”
“是这样。”
事情靠着孩子解决,可究竟什么样子才是解决?人还是孩子就知道坏人做了坏事,受害者是无辜的,长大了却不是这副模样——被害的人被逼地畏首畏尾。
人遭受了伤害,难道这样的伤害需要分了区别吗?事情只要往能让人意淫的地方走一步,受伤就成了下流的事情,这是人类的悲哀,因为有一天你不是孩子了。
夜里,秦博思睡不着觉,脑子里只萦绕着白天的事情。
帐篷里人多,味道实在不好闻,他索性起身,想出去透一透气。起身的时候看见了身侧的蒋潭清也醒着,“你也睡不着?”
蒋潭清不适应这样的地方,他人生里还没有在这样逼仄的环境里待过,夜里只能等昏昏沉沉才能睡一会儿。
秦博思只以为他是同样的原因,“出去走走?”
“嗯。”蒋潭清想去抽根烟。
他抽出烟盒递给秦博思一根,秦博思拒绝了,戒掉的烟不想再拿起来,“不了,我意志不好,吸了这根,烟就算白戒了。”
蒋潭清不强求收回来,烟点上他也没有什么话讲。
“这事……”秦博思先开口,可究竟也说不出来什么。
蒋潭清知道他又悲伤了,他自己没有这样的心肠,年轻的时候他读过一阵子的文学,原本毕业了应该是在学校里做老师,最终没有成功,可能也是人太冷情的缘故。
等他抽完了烟,烟头的那一点猩红也在夜里熄掉,他要回去了,安慰秦博思一句,“夜里不要想这些了,没有什么裨益。”
地上陷了许多水坑,大大小小的月亮沉在里头。
事情拖着没有决断,让蒋潭情烦不胜烦,他们不愿意逼人,十足的善良用在这样的地方。既然人家这么不愿意,就按照抢劫来了事也好,这样他们也不愿意。
既不愿意轻放加害者,又不愿意伤害受害者,好人总是贪心,想要周全这里想要周全那里。
张虹想不出办法怎么做,“我和曹仙梦说起这个,好像我成了那些人的一份子,我抱着好意像在剜她的心。”她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君子论迹不论心,做成我这样算什么……”
蒋潭清等不了了,他没有耐心顾忌他们的情绪,“你告诉曹仙梦,事情瞒不住,抢劫罪判下来,就算重判那些人至多管几年也出来了,她在村子里照样待不住,到那时没了证据她又怎么办,她为了她的名声瞒着,那些人为了什么替她瞒着?横竖都要离开这里,走之前也该撕下来他们的肉来止一止恨。”他想早些解决这些事情,话再放得温柔一些,“离开这里,外面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容人,时代走不到这样的地步,生叫被害的人生出耻辱感,那人就往外面走,人要活下去不给路也该自己找路。”
他的话犀利也有道理,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怎么说却是问题。
秦博思说:“张虹,你明白告诉她吧,讲好处讲不通,就该讲坏处。实话伤人能怎么办呢,僵在这里才是错的。”
张虹措辞一阵,想好了说头,回去给曹仙梦把厉害关系讲清楚,只是抢劫三到五年,数罪并罚下来至少是二十年以上,最为关键的,这事情根本瞒不住。
人总是软弱的,曹仙梦打定了主意,停着不动只待等死。
人把自己逼到这里,却不愿意指一指那些坏人。
张虹逐渐地有些生气,可又知道错不在这一个具体的人身上。
蒋潭情冷冷地说:“你同曹仙梦明说,她不同意去指认那些男人,我会让大家知道那些男人做了什么。”
“队长,这……”
“你告诉她,我在这里待得久了,我想走,你们好言好语说不通,我只管自己,我做得到的。”
事情拖延这么久,村子里早有一堆的议论,他们穿着警服在旁边,挡一挡人说话的嘴。
曹仙梦愿意出来了,威胁才是最好用的办法,她跟在一队人的最后面,几个人沿着田埂出去,大路上还是没有通车。
走着流程,半是逼迫着,曹仙梦交出了她守着的东西,划伤人的玻璃以及其他种种堆在一只鞋盒子里。
事情结案那天,秦博思调侃着,“老蒋,也就是曹仙梦不懂法,你这么干往上投诉,一投一个准。”
“我这样的人,懂法的人早就将我杀了。”
李水从市场买回来的铜钱草装在釉盆里,形制像是蒋潭清的笔洗。
李水从书房里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一样,可见书贵钱轻哪里的话?”
她问蒋潭清,“这个笔洗我记得好贵的?”
“是。”支钉烧的汝窑笔洗。
“我这盆花便宜。”李水说,“这个盆是加钱换的,现在可不心疼了。”
隔了几天,李水还是把三孔路上的镜面草挖回来了,“水褪下去了,它长得也不好,我挑了个人少的时候动的手。”
李水挖了草和土,都装在一个塑料袋里,蒋潭清赶紧接过来,“去洗洗手。”
家里还有一只空闲的盆,直接就种在了里头。
等两株草长得大了一些,李水看着它们越发的不相似,“品种不一样吗?”
蒋潭清凑近了假装分辨,“这株应该是镜面草。”
“嗯?我不认得。”她捧着又仔细看看,“叫镜面草吗?名字倒是很可爱,就是太容易混淆了,叫人看不清楚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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