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直到坐在回宫的车上,李贤整个人都处在懵懂状态,拖了几个月都没找好的伴读,吃顿饭的功夫就敲定了?他的命运不好,最后被武则天逼死,薛顗也没比他强,说不定连全尸都没留下,两个衰神凑到一块,也不知道能不能负负得正了。

更让李贤惊讶的是不但他有了一个同学,就连李弘也在萧沔的基础上加了一个伴读。

就在李治定下让薛顗进宫读书之后,武皇后顺势赞美河东薛氏家学渊源、才子辈出,李治被她一提醒,想到被誉为河东三凤的薛收、薛德音、薛元敬——说老实话,这三人李贤是一个也没听说过,他只知道一代名将薛仁贵好像也是山西人,不知道跟这三凤有没有血缘关系——然后八卦的开心的皇帝,顺着薛收说到了薛收的儿子现任黄门侍郎的薛元超。因为主题是子女教育,于是楼自然而然地歪到薛振将两个儿子薛曜、薛毅管教的极好。

薛曜少有文名,帝后二人都听说过他,薛瓘虽然和城阳长公主开府别居,但府邸就在本家旁边,很方便地就把族兄将薛元超请来,而且特地让他顺便把儿子也打包带上,以便大家围观。

薛家兄弟大的十岁出头,小的六七岁。话说薛曜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当着大家的面,由李治现场出题,即兴创作了一首诗。虽然李贤一句也没听明白,但什么叫倚马可待!什么叫对客挥毫!就凭这个创作速度就够李贤顶礼膜拜,顺便对曹子建、骆宾王的崇拜降低了一个八度。

李治一高兴,大手笔地赏赐了薛曜一个朝散郎的从七品散官职衔以示识货。

所谓散官简单的解释就是不管实事只领工资的官。这里要声明一下,隋唐时期和后来的明清不同,凡是九品以上的职事官身上都要带个散官,为什么呢?为了朝廷好给你发工资。职事官随才录用,迁徒出入,“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这样的事并不少见,今天还在中枢当宰相,明天就可能被贬到蛮荒之地做刺史了,为了减少考核工资的工作量,朝廷干脆规定官员的各项待遇根据散官的品阶走,甭管你是升迁还是贬谪,只要身上的散官品级没边,发到手的工资就还是老样子。

所以说,别看薛曜一个小学没毕业的孩子,干不了什么实际工作,但现在已经切切实实是在编的国家公务员,领一份国家发的俸禄了。这就是命!!古今中外多少人削尖脑袋都混不上的铁饭碗,人家写首诗,这碗就自动跑到他桌案上了。

李贤扪心自问他绝不是妒忌薛曜,至少不是妒忌他有个好爹,如果只是拼爹的话,这辈子除了自家兄弟,没人能跟他有一战之力了吧——兄弟之间还只能打个平手——反正从出身来说,他这辈子是顶配了,没什么好羡慕别人的。扯远了。薛曜能越过考试直接入编的根本原因是人家有才华会写诗好不好,这个是真让李贤觉得无限景仰了。

老子英雄儿好汉,兄弟大约也与此类似。哥哥这么优秀,弟弟当然不会是个草包,虽然现在还不能出口成诗,但是一言一行都很符合礼仪要求,帝后两口子本着又便宜不沾是傻蛋的原则,跟薛元超商量:既然你儿子白领我一份俸禄,那你就赔我一个儿子呗。不不不,朕不是要你儿子做我儿子,我儿子多着呢,不稀罕你家的,朕的意思是说,既然你大儿子白拿钱不干活,就拿他弟弟顶账,陪太子读书去吧。

以上就是李治和薛元超一番交涉的简略版。

一直到很久以后,李贤才想明白帝后二人今天此举的背后含义。

不论朝堂上如何风起云涌,都和小朋友没关系,反而因为皇家小学的学生数量扩大了将近一倍,李贤的生活变得丰富有趣起来。

考虑到老师的工作量以及学生日益增长的学习需要,校董——李治先生——又为学校配备了几位助教老师,以便用人盯人的战术看住每一个孩子。班主任郭瑜老师在校时间比上学期短了一些,李贤揣测他是不是升了官,所以教学工作对他来说只是兼职了?

很快,他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证实是他猜错了,消息来源正是他的新伙伴薛顗同学。薛顗晚上放学回家就听说了原委,原来郭老师只是受命协助玄奘法师翻译佛经而已。

如果现在外面初春明媚的阳光里突然劈下来一个惊雷,李贤的震惊也不过如此了。早在很多很多年前,早在他知道武则天、唐高宗之前的很多很多年,他就知道这位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到得西天,取回真经,修成正果的唐三藏。李贤不但知道这位旃檀功德佛,还知道他手下三个徒弟各有什么神通、什么缺点,耳边仿佛又想起那句“俺老孙来也!”以及“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喂!!”薛顗伸出肉乎乎的手掌,在目光呆滞的李贤面前晃来晃去,叫道:“殿下?潞王?六郎!?”

“呃——嗯?哦,对对对,玄奘法师,你说的是玄奘法师。”李贤语无伦次结结巴巴道。

《西游记》是电视台重播频率最高的电视剧,没有之一。拜其所赐,李贤自觉从心理上跟这位慈悲为怀却懦弱固执的的高僧很有几分亲近之感。不是神话小说,没有妖魔鬼怪,这里没谁动不动就要煮唐僧肉来吃,反而是他自己,说不定活得好好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李贤知道,不论最后他结局如何,总会在发黄的书卷上留下一行两行的字,说不定还要被编到小说、影视剧里做一个炮灰反派,以供后来的人发表两句不痛不痒的评论,就像当初自己看《西游记》一样。那首诗是怎么说得来着“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看戏的成了戏中人,想想还真是荒谬呢。

薛顗以为他也是被玄奘法师强大的光环照耀的睁不开眼睛,只能俯首膜拜的人之一,就像他阿娘那样,当下絮絮叨叨地开始向李贤介绍其唐僧的丰功伟绩,“你不知道啊,当初太宗……”

李贤这边神游天外,古今上下思绪翻腾了一大圈,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薛顗居然还在喋喋不休地赞美心目中的男神,看看天色,这都说了有但半个时辰了,李贤心想眼前这位才是唐僧的真身吧。

过年之前,李贤已经学完了《千字文》、《急就篇》,薛顗入学之后,老师检查了一下他的学习进度,表示很满意,于是两人一起开始学习《孝经》

对于这本书,李贤本能地排斥。在他看来子曰取义,孟曰成仁,两位圣人都没说权力或者义务是单方面的,父母只要生下孩子就算进了义务,就一定享有受子女孝顺伺候的权力了。孟夫子更是说出了“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事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的名言。然而从来以父子喻君臣的儒生,哪怕敢振聋发聩教训这个王那个公的孟老夫子,也从来不敢拿他那套君臣理论套到父子关系上,不但不敢套,还要为孝子代表舜大吹法螺,说什么“孝子之志,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听听,还有谁能把以天下奉一人说得更理直气壮的!只要出发点是为了孝敬父母,怎么都行。

照此说来,岂不是为日后武则天杀他找到法理依据了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亡不孝。他母代父职的娘要登基称帝,嫌他挡了路,为表孝顺,他就只能去死一死了!不但要去死,还要表示死得心甘情愿,死得其所。这是什么混账逻辑!

学到后来他才发现,别看《孝敬》就那么薄薄的一本,学起来也不简单呢,里面君父不是只要权力就行,臣子也不是除了尽义务就没别的,臣下要对君父忠孝,统治者也不能对臣民加以轻慢。一样的经就看你怎么念了。

文化课学得李贤郁郁寡欢,好在,他们学校的主课不是语文、数学而是语文、体育,于是李贤每天尽可以把上午闷在肚子里的郁气,尽数发泄在下午的体育课上。或许是因为有了伴,屈突老师对课程安排做了调整,不再只是单调的拉弓、拉弓、再拉弓,而是加上了格斗的内容,这下正和了李贤的心意,满腔怒火全招呼到薛顗身上了。他本来臂力就比薛顗大,刚开始薛顗还忍着,但是小孩子的忍功能有多好,加上屈突寿的鼓励,也玩了命的跟李贤对打,只可惜李贤比他多活了二十来年,上辈子在中小学混了十二年年,打架经验比他丰富多了,薛顗空有身高体重的优势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薛顗从小那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第一次见儿子鼻青脸肿的回家,城阳长公主差点立刻命人备车,进宫告李贤的御状,多亏薛瓘还保持理智,道:“习武哪儿有不受伤的,技不如人自然只有挨打的份。你啊,就是护阿顗护的太紧,你看宫里太子、潞王不比阿顗贵重,陛下、娘娘可是这也不让他两个做,那也不让他两个做的?”

薛顗在一边给他爹帮腔,“就是就是,潞王也被我打了好几下,可是我没劲儿,没把他打疼了。”

“你这孩子,那是皇子,你怎么……”城阳长公主心想看来儿子不是被欺负了,正要松口气,薛顗又把她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阿顗,你说说看当时你两是怎么打的。”薛瓘打断妻子的惊呼,对儿子问道。

“我们是这么着……”薛顗跟他爹比划着说。

“好,下回再有这种情况你就这样来,用巧劲儿,四两拨千斤,哪怕你没他力气大,你也吃不了亏”现场教学中……

没过几天,李治就在两个小兄弟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一块来请安的时候,惊讶地看见薛顗额头上青了一大块,李贤下巴上破了一块油皮。做为家长,李治倒没有大惊小怪,只是惊笑着问两人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李贤把经过说了一遍,他爹很是惊讶,“阿顗能把你打成这样!?”薛顗痛快地招认请了外援教练。

习武不被打是不可能的,李治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一听便笑了,道:“朕以前就听奉承卫的将士称赞汝父身手了得,看来果然如此。天潢贵胄,不怕练武的时候被人打,就怕对手藏着掖着不敢出全力,被人惯得自以为天下无敌了,万一有一天遇事就要吃大亏!五郎、六郎,你两都记住了!”

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虽然只是教子,这么眼光长远、思维敏锐的人,为什么在历史上留下一个懦弱惧内的名声呢?李贤仔细想了一下,他原来的那个时代,如果在街上随便拉个人问他唐朝著名的皇帝,唐太宗、唐玄宗肯定位列一二,你要是再问还有谁,那人多半会说武则天,虽然武则天称帝的时候把国号改成了“周”。

见两个儿子恭恭敬敬地起身表示要把父亲这番金玉良言铭记于心后,李治满意地伸手在虚空中拍一拍,示意他俩坐下。吩咐身边的内侍“去拿两盒药给潞王和阿顗。 ”转头对两个小伤员道:“你俩回去擦擦药,脸上过两天就看不出来了。”

打架的时候玩得兴起,打完了因为没吃亏,薛顗也挺高兴的。但是等看到对方小朋友家长的时候就不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了,见他一脸胆怯惶恐,还安慰他:“你阿娘见了该心疼你了,说不定还要怪我这个做阿舅的没把你看顾好。”

薛顗嗫嚅着既想说他娘不会怪陛下的,又觉得自己把李贤打的不轻,该不该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李治笑着挥挥手,“回去说与你阿耶,说他把你教的很好。”

不提薛顗捧着药膏稀里糊涂地出宫回家,集仙殿后殿里,李贤很狗腿地跪坐在李治身后为他捶背,一边讨好地说道:“阿耶啊,你看薛家表哥有他阿耶帮忙,您可不能眼看着儿子挨打也不管呀。”

李治扒拉开他的手,把他拽到面前笑道:“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殷勤孝顺呢,原来是有事要求阿耶。你怎么不问屈突寿,难道他不肯教你?”

“蒋国公是我们俩的师傅,总不好藏私,偏一个向一个。”

“天家岂能与别人一样,你要知道你是皇子!”李治不悦道。

李贤赶紧趴在地下称是,又故意小声嘟哝:“阿顗是跟他阿耶学得,儿子若是向蒋国公求教,岂不是显得阿耶不如薛将军嘛。”

前面说过,李治从小不是被当做太子培养的,所以他治理国家的业务能力或许有所欠缺,但是贵族子弟爱玩的什么蹴鞠、骑射、角牴之类的游戏,各样都很精通。听儿子这么说当即起身,嘴里道:“你别以为阿耶是中了你的激将法,我是看你被打得可怜。”一招一式地教起来。

于是两家家长隔着儿子过招,李贤原来听说陪领导下棋的最高境界是让对方赢,但不能让对方轻而易举的赢。薛瓘应该深谙此中精髓,李贤仗着练习早臂力比薛顗大,在比试中略占上风,但薛顗也一直在进步,偶然凭借年龄体重和技巧的优势还能反败为胜。李贤挨了打就向他爹求援,不是让他爹替他打回去,而是教给他制敌的招数。

随着训练时间的增长,李治渐渐感觉到以前存下来的老底子有点不够用,但是又很享受儿子对他的崇拜,只能私下偷偷练习。不但自己练,对李弘也有要求,“养生之道在动静相宜,我看你每日坐着读书的时辰太长了,以后要做才子不成。来,只有自己学过才能看得出别人水准高低,日后你要选将军,除了军法布阵,也要看他武艺的。”

喜静不喜动的李弘先怒冲冲地向李贤瞪了一眼,只得被动地接受他阿耶的指导,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李治对他这个体质很不满意,“怎么这么一下就累了?当年你祖父可是亲自上阵打下这万里江山的,你阿耶我虽不及你祖父勇冠三军,也算得上身强力壮,万不可到你这里就一副四体不勤的文弱相。”

李弘满头大汗地伏地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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