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腿累、脚底疼。

走路也不好受啊。李贤心里哀叹,那会儿是他非要走路的,何娘子拦都拦不住,现在也不好意思再转头要求坐步辇,当然了,如果步辇舒服,丢脸就丢脸了,关键是坐那上面还不如走路呢,走路起码能自己控制速度,而且走了二十年了,李贤觉得还是这个有经验一点。

再说了,帝后二人现在应该还是重视儿子们的,如果他走路,或许半路上会被拦下来,问问今天的事,这样他才有发挥的余地不是。

走啊走啊,怎么还没人出现,问问他是怎么了,难道真要一口气不停地走回去?

绕过前面一丛花树,终于看到两个小内侍看向他,似乎是专门等他的,李贤暗中握握拳。腿可以休息了,接下来的这场硬仗可一定得打好。

被带到了一处宫殿,不是集仙殿,具体是哪儿,待考。李治已经等着他了,见他进来,招招手道:“六郎,来,到阿耶这儿坐。今天怎么了好好想走路了。”

李贤觉得这时候哭一鼻子才符合一个正常孩子的表现,但没办法,他就是哭不出来,硬生生体验了一把刘禅当年的感受,于是撇了撇嘴,做出一副懊悔的想哭的样子,道:“我今天举止轻佻,不稳重了,犯了错就该受罚,所以要走路回去的。”

“哦?是谁罚你的?”李治问道。

“没别人。”

“这么说,是你自己罚自己咯。”

“嗯。”李贤坚定地说道:“不管有没有人罚,错了就是错了,阿耶阿娘要做大事,我自己管我自己就好。”抬头看看李治,又不确定地问:“这样可以吗?”好像担心会被找补更大的惩治。

好悬,差点把‘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都说出来了,这么点的宝宝应该还不知道这句话吧。

看来这番话的效果还行,李治眼中全是怜爱,把李贤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脊背,道:“什么事让阿贤走这么远的路啊。”

就知道这皇宫里没好人,李贤腹诽。看似云淡风轻的一问,以小朋友的思维说不定就招供,把呛阿乔的事说出来了。不过,换了芯子的李贤毕竟有一个成年人的内心啊,没有顺着李治说,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阿耶,皇子就一定得稳重、不轻佻吗?”完全是一个好奇宝宝的模样。

“这个——”李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话从理论上说是没错,儒家教育就是让人变得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然而谁没有过飞扬恣肆的少年梦想,尤其是李唐皇室,从根上就不是什么规行矩步的人,不然也不会有太原起兵、玄武门之变、还有后来的李承乾和李泰的储君之争。想当年太宗皇帝十多岁就横刀立马建立功业,就是李治自己,早年压根没想过当太子当皇帝,够老实了吧,若问他想做个老学究、道学家还是想射鹰走马、斗鸡蹴鞠当一辈子富贵闲人,扪心自问他也是要选后者的。不安分的基因根本就是刻在骨子里的。

只是自从母亲去后,李治生活在两个哥哥的阴影之下,战战兢兢求平安,后来被立为太子又担心被废,等到继承大统做了皇帝,周围一帮权臣环伺,真是不提也罢,李治年纪不到三十,已经有了心力交瘁的感觉了,早年裘马轻狂的想法,丢在时间的角落里被厚厚的灰尘遮盖住了,直到今天,又被李贤一句话勾了出来。

皇子一定的活得克制、压抑吗?他就应该看着儿子也像他一样活得克制、压抑吗?

李治忽然间满心的悲凉,怕吓着儿子,揽着李贤的小肩膀轻轻地摇着,“阿贤,唔,你还小,不用别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李贤抬头看着父亲,眼睛里全是迷惑不解,问道:“除了阿耶阿娘,该听谁的话呢?谁的话不用听?”

“这——”这真是个好问题,李治一时语塞,“除了我和你啊娘,其他人嘛,择其善者而从之。”

“……”李贤两眼蚊香,“谁说的是‘善’呢?”

李治笑了,“阿贤还小,等你大一点就明白了。哦,阿耶是不是该给你找个师傅了。”

“好啊好啊。”李贤眼中闪烁着雀跃。

多好的孩子啊,好学、懂事、知错就改,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到了阿乔嘴里就成了霸道、不讲理的人了呢?说实话,阿乔把李贤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既没有添油也没有加醋,如果李贤大上十岁,李治有可能怀疑他两面三刀,问题是你能想象一个还没上幼儿园的孩子,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吗?尤其是这孩子还是你亲生的。

李治脑子里冒出两个字——离间。

身为李世民的儿子,本身又经历过两个兄长之间的政治斗争,李治不会简单地认为这两次兄弟阋墙就全是做弟弟的不对,从他的立场来看,天然地就会认为是李建成、李承乾多少都有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才最终导致的兄弟不和。这是他一贯的想法,今天却不由得更往深里想了一步。

长辈之间的纠葛他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李承乾被废不过二十四岁,李泰更小只有二十三,两人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往前倒回去,矛盾最初萌芽之时,他们才多大!这些你争我夺、钩心斗角的想法又是从哪儿来的!如果不是今天见到六郎,阿乔的话他肯定就信了,那么李弘呢,会不会受她影响对六郎甚至其他的兄弟生出成见!不行,一个小小的乳媪竟敢诽谤皇子、蒙蔽圣听!

日后是不是又出一个保太后!

之后的事,李贤就不管了,他只要等结果就好。其实他就是想管也管不着,李贤不是每天都能见着李治夫妇,就算见到了,一个小孩子,对父母的影响力也是很有限的。而他平时接触的最多的就是何娘子这些人,连个大臣都见不着,想找个有分量的人为他说几句好话都不可能。

诶,不是说哟给他找师傅吗?怎么没有下文了。

想也知道,这事搁一千年后,有点条件的人家孩子上学还有择校这一说呢,皇家挑老师只有更麻烦,首先得挑个德高望重的吧,虽然李林甫都能做李贤的太子右庶子,但右庶子隶属于右春坊,掌管侍从、献纳、启奏等事,如果太子监国,所下的令书由则庶子宣布传达。严格的说,李猫同志没有教育太子的责任,考虑到李弘的年龄,两人应该没太多接触的机会,至少李贤从来没在东宫见过他。所以说,李治两口子对儿子的教育还是负责任滴。

既然德高望重,这样的人在朝廷里就要担任比较重要的工作,能不能抽出时间给一个年纪很小、地位又不很重要的皇子做启蒙老师,这也是个问题。如果现在是李弘要找老师,肯定一堆人削尖脑袋抢,换到李贤这儿就不一样了,教不好,是你没本事,少不得被皇帝怪罪,教好了——人的**往往是随着能力的提高而提高的,考虑到李家几代人的传统,万一遇上个不安分的亲王,岂不是把一家老小都绑到贼船上了。

师傅还没影,乔娘子先不见了。李贤趁何娘子帮他穿衣服的时候悄悄她阿乔去哪了,何娘子手上一顿,道:“她病了,圣人、皇后恩准她出去养病。”

“病好了还回来吗?”李贤小心地问。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乔娘子是真生病还是被生病?

这件事让他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个世界里上位者一句话可以轻易决定别人的命运,而他自己的命运也握在更有权利的人手里,要想改变命运,似乎只有登上金字塔的最顶端了,这个……难度不是一般多大啊,李贤目前还没有挑战的勇气。

乔娘子的离开,让李弘伤心了好长时间,李治和皇后见此暗自庆幸,心想多亏早早让阿乔出宫了,自己的儿子最亲近的不是自己,搁谁身上也不好接受,何况李弘是太子,日后保不定还会涉及到利益,以李弘的性子,如果阿乔有什么请托,他是不会拒绝的。大唐的公器岂能能因为一个乳母而私用呢!前代保太后的旧事绝不可重演。

原本朝夕相处的人猛的不见了,还只是幼儿园小朋友年纪的李弘免不了哭哭啼啼,为了安慰他,李治夫妇有意让他多找李贤去玩。孩子嘛,玩得高兴了,还不是什么都忘了。

对于李贤来说是正中下怀。

想要影响一个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多接触吧。于是李贤在接受现实之后,终于开始着手改变命运的行动——拉着李弘健身。

按理说,李贤首选目标还不是李弘,应该是李治才对。毕竟如果李治不死,武则天怎么也当不了女皇。不过,该怎么让一个地位比自己高,年纪比自己大,名义上还是自己的爹的人,接受自己的建议呢,李贤还没有一个完善的计划,所以先拿李弘做突破口。

最近李贤经常去东宫,李弘才刚开始读书,没有什么机密文件,俩人经常窝在书房里玩,李贤有心,有次故意找了本《礼记》,假做乱翻书,翻到“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指着问他是什么意思。

李弘读书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这段话不仅字全都认识,还能解释下来——难怪李弘后来谥号“孝敬”,这个平价可谓是实至名归——耐心地给弟弟讲解了一遍。

李贤眨眨眼,道:“这么说来,晨昏定省是子女对父母的礼节,我们是不是应该步行去呀。”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为人子女内心的恭敬。

李弘一听,毫不犹豫地投了赞成票。于是两人约好,每到请安的日子,就分别从自己的住处出发,步行至集仙殿。

前面也说过,从东宫到集仙殿路程可不近,好在李治每天天不亮就要上朝,虽然的居家上班,但架不住家里住房条件好,皇帝嘛,又不能像现在的上班族,为了赶点打卡一路飞跑跟被狼追着一样。皇帝走哪儿还都还得带上一大堆仪仗,走的就更慢了,所以上班之前没工夫见儿子。请安只能等到他下朝回来,还得是不用跟宰相重臣商量大事的时候。

李贤倒是想拍拍武皇后的马屁,不管李治有没有时间,给她请安,拉近关系也行啊,但是政治女强人此时已经崭露头角,确实也顾不上陪小孩子玩,哪怕这孩子是她亲生的。于是,需要李弘走远路的机会并不多,即使走,他也不需要太着急,大可以在路上休息一两次。

然而,慢慢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隔几天一次的请安变成了天天都去,如果李治夫妇没时间,李弘兄弟在门外行个礼就走了,如果李治夫妇有时间,他俩还会被留下来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吃完饭,说上一会儿话,李弘兄弟再一起去东宫。

去东宫就不用走了,不然不止是李弘,就连李贤也受不了了,坐辇。

走路李贤能想出来的最可行同时也最适合李弘的锻炼方法了。渐渐的,李弘的脸色不再是有点透明的苍白色,饭量也有所增加,身子骨肉眼可见地强壮了起来。当然这都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的事了。

等小哥俩从集仙殿回到东宫,一般李弘的师傅郭瑜已经等着了,接下来的时间,李弘上课,李贤旁听。郭师傅一开始还担心李贤年纪小,怕他捣乱,扰的李弘也上不成课,还向至尊夫妇提出过抗议——李贤非常小人地猜他是不是因为多加了一个学生,但学生家长没有多加学费的缘故才抗议的——后来看李贤不吵不闹,还听得津津有味,倒有点孺子可教的样子,便也默认了这个旁听生的存在。

李治夫妇很快就发现了老师态度的变化,问儿子们,李弘便一五一十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李治还有些不可置信,毕竟李贤的年纪放在那呢,背后召来旁边伺候的人一问,还真是这么回事,李治笑对武皇后道:“阿贤纯孝聪慧,是你我的福气啊。”

武皇后微微一笑,并不接这一茬,只道:“他还小呢。”又道:“我寻思着是不是找几个和五郎年纪相仿的孩子,有人陪着一道读书,一来有人比着他若不想被人比下来自然要勤奋些,再一个也不那么寂寞了。五郎日后终是要和朝臣人打交道,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可不是好事,该让他早些接触宫外的人的。”

李治想了想,“皇后说的有道理,选谁家孩子呢?”手指在面前的桌案上轻扣了几下,“山东士族门风淳厚、隆教贵道,其家中子弟多孝悌之士,只不知道谁家有年龄合适的孩子。”

武皇后手里的香箸轻轻拨弄着香炉里的霜灰,从银盒里夹起一粒百合香放在霜灰上的云母片上,道:“不只是家世,孩子本人也得好好看看,要弄个纨绔子弟来,岂不是连阿弘也要给带坏了。”

“正是这样。”李治道:“有命妇朝见,你不妨打听打听,首要是看孩子的性情,牛心左性的断断不能要,忠厚本分还要聪颖好学才行。不急,宁可仔细点,也不要找错了。”

“横竖咱们开始留心就是了。”武皇后笑道:“不过是个伴读,不好黜了就是了,听你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给他选妃呢。”

李治也被她说得笑了。

武皇后又道:“圣人看今年夏天要去哪里避暑,早些定下来,也好传告有司早做准备。”

人和人之间走的近了,感情也就深了。即使是皇帝的亲儿子,如果一年见不着老爹一面,父子之间也就是官方义务——到时间给你找老师、封爵位、娶媳妇,这个“到时间”说不定还是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提醒的。像现在这样天天见面,李治和两个儿子之间也就越来越亲近,如果不忙,有时候干脆自己跑到东宫看李弘,倒有点像李贤穿来之前寻常人家的父子相处了。

后世父母常常逗孩子,问是和爸爸亲还是和妈妈亲,武皇后没这么无聊,只是不知道时间久了,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等李弘不用休息就能从东宫走到集仙殿,而李贤坐步辇从集仙殿到东宫不至于脚麻得走不成路,已经是石榴树上开满大红的鲜花的时候,夏天来了。

北魏有鉴于前代女祸,为避免母以子贵的情况发生,因而效仿汉武帝杀钩弋夫人、立其子故事,实施所谓的母死子贵制。后妃一旦产下皇子后,都将一律赐死。但幼龄皇子仍需旁人抚育,因此皇子由乳母看护,将来皇子即位后,便会册封该乳母为保太后。始于北魏世祖封乳母窦氏为保太后。历史上保太后的权利并不比真正的太后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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