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准备了许久的封禅之旅终于启程了,虽然大典将在麟德三年正月举行,但考虑到路上的行程,大队人马在麟德二年冬十月就从洛阳启程,一路向东进发了。

旅行队伍里不但包括帝后、皇室成员以及他们的服务及安保人员、仪仗队,还有大部分朝廷官员和一部分的地方官员,甚至还有高丽、波斯等国的使臣,队伍拉开,足有好几里地。

李贤在庞大的队伍里,惊奇地发现他们的舅舅武怀运、武惟良居然也赫然在列。这哥俩当年惹得荣国夫人不高兴,被皇后一杆子支到边远山区,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不但活的好好的,更抓住封禅的机会回到帝后身边,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他们顽强的生命力——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难道武皇后气头过去,不跟他们计较了呢?不可能啊,武皇后那心眼,那记性,记恨起人来那是往死里记恨的。

更让李贤惊掉下巴的是除了这俩舅舅,还有一个亲戚也出现在了队伍里,那就是他们的表姐,已故韩国夫人的女儿,贺兰敏之的妹妹贺兰氏。而且她跟团的身份并不是皇后的外甥女,或者周国公的妹妹,而是后宫成员,官方职称是魏国夫人!!

先是韩国夫人,后是魏国夫人,这母女俩还真是前仆后继啊!

“我记得那年武氏兄弟被贬,怎么又冒出来了呢?”李贤问李弘。其实他最好奇的是魏国夫人怎么回事,不过估计问了李弘也不会跟他说。

“此番封禅诸州刺史都到,总不能独独不让他两个来吧。”

原来如此。“听说到时候凡是来参加封禅的官员三品以上赐爵一等,四品以下加一阶,倒是便宜他两个了。”李贤随口道。

“加了又不是不能免。”李弘的语气也很随意。

也对。哪天皇后不高兴,再给他俩免了,又不是什么难事。李贤寻思了一下,把这件是抛到脑后,又开始琢磨魏国夫人了。武皇后现在全部的精力都放着封禅大典上,这将是她公开的政治首秀,有什么能比得上镁光灯下万众瞩目的快意,相较之下,身份已经转变为同事的丈夫有个把新宠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因为给路上预留了足够富裕的时间,这一路不像是有政治任务的出差,更像是一场旅游,走走停停迤逦而行,走不上三五天就停下来歇一歇,一个月才从洛阳走到濮阳,这天总算是到了郓州寿张,居然又不走了。

寿张所处的地方既非通衢大道,又没名山美景,更不是重要军事重镇,停下来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一户人家,一户既普通又不普通的人家。说这家人普通呢,是因为他家既不是高门氏族,家里也没有现任四品以上的官员,说他不普通呢,是这家人九世同居,意思是九代都没有分家,全家九代好几百口人住在一起。

一想到这个,李贤就头大。上辈子大学住宿舍,六个人还要闹矛盾,这么多人住一块,竟然家庭和睦,所以才显得难能可贵,也因此齐、隋和太宗皇帝皆旌表其门。

反正别管李治是出于什么目的,提前招呼有关部门,要到张家参观考察。

把《红楼梦》里贾府迎接贵妃的规模缩小,并加入唐朝元素,差不多就是张氏一族能给李唐皇室的最高礼遇了,好在李治也不在乎这个,先在离张家所在村庄几里地之外就安营扎寨,稍事休整后,这才带着皇后、皇子以及亲贵大臣轻车简从地过去。

张家族长张公艺早已带着家里人乌压压跪在路边等着迎驾了。李治骑在马上,见张公艺白须白发,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年纪起码八十往上,便下了马来,亲自将他扶起,笑问道:“老人家高寿啊。”

张家虽不是世家,但源远流长,说起历史来比李唐王朝都久远许多,故而颇有些底气,张公艺不卑不亢道:“草民痴长八十有六了。”

向往长生是人之常情,秦皇汉武尚不能免俗,连带的对年高之人也有了一分格外的羡慕尊敬,李治便以老翁称之,一路往里走,一边询问今年雨水、收成,又问准备来年种些什么庄稼,张公艺一一答了。

不多时来到张家大门前,李贤才发现这是个占地极大的一个宅院,光看围墙的长度,里面的面积不会比他洛阳的王府小,想也是,那么多人住一块,如果不能保证一个宽松人均居住面积,弄得跟养鸡场似得,那就太容易引发矛盾了。

此时张家中门大开,凡是没资格去前面接驾的人都跪在大门外。远远看跟一个小规模的军队也差不很多。一时进得里面,只见一重重院落房屋,规格虽然不高,但是数量多,占地面积大,所以看上去还算挺惊人的。

刨过一系列官方跪拜、问话、赏赐之外,李治此行的目的其实主要是想看看这么大的家族是怎么管理的,他见过太多的父子反目、兄弟阋墙,甚至现在他自己与太子之间也渐生嫌隙,长此以往宫闱之中必生变乱,不是他废了太子,就是太子反了他。

平心而论,李治对李弘这个太子还是满意的,仁慈、纯孝、珍惜民力,国家交给他不用担心再出一个隋炀帝葬送了大好河山。道理他都懂,可就是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子的成长意味着他的来日越来越少,至此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英明神武的父亲到了晚年竟然信术士、服丹药了。

“你家现下几代同堂?有多少人口?”李治问道。

“草民如今九代同堂,全家有九百多口人。”张公艺答道。

“哦!这许多人每日事出繁杂,老弱妇孺、吃穿用度也得专人管理吧。”

“草民家里不置私产,每日耕作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到饭时以击鼓为令,男女分席而坐,前辈在上,晚辈在下,共享餐饮。老弱幼儿则由全家照顾。”

说起来简单。国家有严禁的法令尚约束不住有人犯法,世家子弟哪个不是从小学着仁义道德长大的,父子兄弟之间争夺起来还不是血淋淋的。

“朕看你家里人口众多,相处倒是和睦。”李治顿了顿,终于问出来心里的疑问:“可有什么秘诀?”

张公艺很有个性,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一百多个“忍”字,李治居然也有耐心看他一笔一划看他写了一刻多钟,然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李弘、李贤哥几个一直跟着李治来着,见此悄悄相互对视了一眼,李贤心想:你当然觉得“哦”了,这一百多个忍压下来,百分之九十都要着落在年纪最小的、辈分最低的人身上吧。李治,你占了皇权、父权还不够,还要在人头上讨一个“忍”字紧箍咒!

然而除了默默吐槽,李贤并不能改变任何事实。从汉朝以来朝廷就大力推广以孝治天下,几百年下来“孝”这个字,可以说已经深深印在时人心里。虽然下犯上,子弑父的事情发生了不少次,但是绝没有哪个正常人敢公开宣布自己不孝的。

李治却像得到了武功秘籍一般,接下来的路程,心情明显开朗了不少,对儿子们也越发得不客气了。不仅是李弘、李贤,就连一直比较得宠的李显和最小的李旭轮都有点受不了,私下里跟李贤抱怨,“阿耶近来好严厉啊。”

“怎么严厉了?”李显欺负弟弟年纪小,故意逗他让他说违禁的话。

李弘“啪”的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八弟还小,你别逗他!”这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兄弟几个一起抗住生活的狂风骤雨,搞内讧干什么!

李贤觉得他这个七弟肯定是忘了上次因为对自己不恭敬受惩罚的事了。

仿佛进入了更年期,李治近来看啥都不对,万幸的是他这种更年期症候群只表现给儿子们看,朝臣和他唯一的爱女尚未享受这样的待遇,不然除了李令月年纪小没有强大的反抗能力会怎么样不好说,朝臣们说不定就要揭竿而起了。

好在这是在路上,恪于现实条件,父子之间接触不多,李贤深深地担心等回到京城日子可怎么过。他不仅仅担心他自己,更担心李弘,万一李弘撑不住,他可就得首当其冲直面惨淡的人生了。

晃晃悠悠,终于在腊月底,一行人到了泰山脚下,当地官府在先遣的礼部官员的指导下,在山南设圆坛,山上为登封坛,社首山上为降禅方坛。

此时虽然万事俱备,但还不能直接封禅,先要斋戒三日。不仅封禅的主角李治要斋戒,所有人都得老老实实呆在划定的地方呆着,不能串门喧哗,饮酒作乐,当然那些有夫人侍妾随行的更要约束自身,什么男欢女爱的,反正千万别犯色戒。

这就奇怪了,因为李贤惊诧地在登山队伍里又发现贺兰敏之,贺兰敏之那个人,能管得住他自己才怪。他妹妹贺兰氏就更不用说了,据李贤观察,她出现在队伍里的唯一作用,不就是为李治解决生理问题吗。李贤一开始还以为这俩人会被放到半路上,没想到居然还要跟着上山,参加封禅大典。

换个人李贤都能羡慕妒忌的对李治说一声好福气,但是李治毕竟是这壳子的爹,和这壳子的表姐又这么一段花花事,再加上还和这位表姐的妈也有一段不清不楚,这叫一个乱。李贤都看不下去了,武皇后倒是跟不知道似的,只管着忙她的封禅大典。

也许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人困马乏,所有人估计都没什么力气了,也许是封禅意义太重大,以至于贺兰敏之那样的狂徒都不敢造次,反正居然没发生任何事。

修整三天之后,所有男性成员一起开始往山上爬。这年头没有缆车,山脚下比较平坦的地方还能骑马,坡不太陡的山路李治和李弘可以做滑竿,但大部分的路程不论身份高低都只能徒步。

爬过泰山的人都知道,路有多陡峭,年轻人还好,但是很多的官员年纪都不小了,这一路走得极其困难。好在山上的风景冠绝东海,沿路留有不少前代遗迹,比如秦始皇、汉武帝封禅时记录其功德之类的摩崖石刻可供瞻仰。

李贤和薛顗走走停停说说笑笑欣赏美景,全当是旅游,李治就困难了,被人搀扶着气喘吁吁,走两步就得歇一歇,太子李弘虽然年轻,却看上去连李治都不如,气喘得仿佛要把肺都要喘出来了,见此就连李治都不禁都担心起来,生怕他在泰山顶上发生什么意外,那样可就太不吉利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作为太子自不能在封禅大典上打退堂鼓,只能硬着头皮往上走。

有这两位在,这一路就走不快了,李显是个急性子,一心想要早点看看山顶什么样,可惜受长幼礼仪的限制不能超车,只好跟在李贤后面慢慢磨。

王勃跟着李显,此时便上来给李贤见礼。王勃本身是个文人,跟英王这种纨绔气质浓厚的王爷不合拍,虽然被李显招揽到英王府里做了个侍读,对他看重有限。他想如果能改换门庭,投到沛王门下,不失为更好的职业选择。

李贤身边的随从中,李脩瑀、薛顗对王勃映象都不错,问他最近有什么新作,王勃便背了几首自认为写得不错的诗文,李贤听了,没一首他熟悉的,想来这些诗后来都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王勃背一句,李脩瑀叫一声好,李显正和李贤这儿寒暄,听见身后的叫好声,忍不住不满道:“怎么了,大呼小叫的,陛下和太子都在前面,惊了驾你担得起罪责吗?!”

“英王还嫌别人聒噪?”薛顗讽刺道。

“你什么意思!”李显愤愤叫嚷道。

“英王这是嫌王子安跟咱们说话了吧。”李脩瑀皮皮地说道。

“这王子安一开始可是想投到沛府的,你们没看上,怎么到了我府上,就觉得是人才了?”李显的长史挺身而出,这位也是皇亲国戚,对上李脩瑀和薛顗倒也颇有底气。

薛顗和李脩瑀对视一眼,带着优越感地笑了笑,那意思到了你们府里怎么样,人家人在曹营心在汉吶。

李贤不想给王勃找麻烦,也在山道上跟弟弟斗口,尤其前面有皇帝后面一堆大臣的情况,适当示弱没有害处。因此略带歉意地对弟弟说:“山路狭窄,挡住你们了?”

李显满肚子吵架的话,硬生生憋回去,哼了两声,“六哥若是觉得王子安好,给你也无妨。”

李贤笑笑不说话,王勃脸色很不好看,倒是李弘正在休息听见后面声音,派人过来问:“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李显撇撇嘴,李贤对王勃抱歉地笑了笑,起身赶上他哥,“这儿离天门还有一半的路,我听人说,天门有始皇和汉武帝当年封禅时所立石阙,不知是也不是。”

“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李弘笑着奋力站起身,“别让阿耶久等,我们赶紧走吧。”

李贤手上用劲儿,把他扶起来,“上山就是走走停停,先走一段,累了再歇。”

李弘扶着他笑道:“我看你精神头倒足,那你扶我上去好了。”

“不敢不敢,”李贤忙撒开手,“弟弟我自顾尚且不暇,这样的美差还是留给专业的人去做吧。”

贴身服侍李弘的小宦官机灵地上前,兄弟俩相视一笑,继续奋力向山顶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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