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爹妈不住一块,对于孩子来说,一个大麻烦就是一件事情得说两遍。封禅之后,李治与武皇后恢复了纯洁的同事关系,所以从李治那儿出来,按照惯例,李贤还得去一次集仙殿。

武皇后也在琢磨太子妃的事,不过她心志坚定,不会轻易改变已经做出的决定,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如何解决问题而已。

武皇后即使近来对李贤亲切了一些,也不会把棘手的事跟他商量。十几岁的大男孩跟父母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话说,除了问好寒暄,李贤想不出来还能跟这位强大的女性聊点什么。所以每每视含凉殿如畏途,每次都是提前想好话题才硬着头皮上门。

今天的话题倒是现成的,封禅之后没多久举朝上下还沉浸在浓烈的宗教仪式氛围中,李贤提出开凿石窟,一点也不显得突兀。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武皇后盯着他看了一瞬,道:“你阿耶让你找窥基大师?”

“是。”李贤心里一哆嗦,多说多错,所以他在集仙殿能一个字回答的问题绝不会说两个字。

“开窟造像可是一笔不小的花用,你量力而行吧。”武皇后道淡淡道。

“是。”

武皇后日理万机,没工夫关心这个已经长大的儿子,好在李令月到了能走会说的时候,见了李贤,高兴地“六哥六哥”地叫着,拍着巴掌迎了上来。李贤常想,要不是有这个小可爱在,他该怎么在这冷飕飕的含凉殿撑过一盏茶的功夫。

李贤的最终目的是去少阳院看太子,虽然他跟薛顗说想私下里偷偷帮太子的忙,但后来两个人商量了一番最好还是和东宫之间打个配合。

一进少阳院李弘的寝殿,李贤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与药味相映成趣的是沉重的压抑氛围,似乎每个人都在努力压抑自己的呼吸,生怕喘气大了引起主子的注意因此招来祸端。

李弘躺在病榻上,脸色确实不好,但是对比他一贯病弱的身体,好像倒也没有太重,不过为了坐实杨氏命格不好传言,东宫这次是把势做足了,大有不换太子妃,李弘的病就好不了的架势。

李贤见此关切问道:“五哥这是……尚药局的奉御都是干什吃的!?”

即使在一千多年后,那么多医疗器械用着,那么多中药西药吃着,医院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得好,所以才有那句谚语“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李贤之前从来没有为难过皇家医疗团队的专家们,今天为了配合东宫的表演也不得不破例了。

没等李弘说话,萧沔先道:“太子近来心绪不畅,因此病体愈发沉重。”

“可报与圣人和皇后了?传了尚药局?用过什么药?”

“太子不让上报。”薛毅叹气道。

“五哥,怎么能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这些事虽恼人,身体才是根本,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可怎么是好?”李贤劝道。又对萧沔等人道:“太子乃是国本,若是一时医药疗效不显,不如也做做法事?只是必要先报知圣人与皇后,以免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李弘恹恹道:“左右不过是这样,好了又能怎么样。”

李贤惊悚,瞬间以为他哥被林黛玉魂穿了。“好了当然好了,等你身体好了才能赛马打球呀,大好春光呆在屋子里岂不是闷得慌。我刚跟阿耶阿娘说了,想在龙门开一石窟,为阿耶阿娘和你祈福,等你好了,咱们到龙门玩去。”

李弘眼睛亮了一瞬,笑问:“平时也不见你看佛经,也不见你去寺院参拜,猛地就说开建石窟,你知道造哪一尊佛像吗?”

“所以阿耶让我请教窥基法师。”李贤看着他哥的眼睛道:“我还以为阿耶会让我去找善导法师呢,不过你这儿病着,善导大师只怕没功夫管我这事。”

沛王府整个都忙碌起来,做预算,找工匠,李贤亲自去大慈恩寺拜见窥基,一开始窥基建议主佛为释迦牟尼佛,胁侍文殊、普贤菩萨,本来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李贤临时多了个心眼,进宫报备了一下,没想到李治对此发表了长篇大论的意见,总结起来就是完全推翻了窥基的建议,主佛为阿弥陀佛,胁侍观音菩萨、大势至菩萨,不仅如此,对佛像的坐姿手印、菩萨手持的法器、乃至头光、身光的样式都有具体的指导。

李贤听得昏头涨脑,心里念叨既然你这么懂,直接告我怎么办不就得了,何必绕那么一大圈子让我找什么别人。

经过李治金口玉言,李贤又去龙门实地勘察,最终决定在卢舍那大佛南五十步的山崖上,开凿了一个一丈高的洞窟。

因他这一番举动,宫里的宗教氛围越发被炒起来了。紧接着,东宫做了几场祈福法事,善导法师作为太子的师傅亲临法会,李治和武皇后拨冗接见了他,谈了些什么不知道,李贤猜测估计是咨询太子妃命格问题吧。

八卦五行、天干地支属于道教的范畴,你去问僧人,这不是问路于盲嘛,李贤如是想。果然,善导前脚刚出宫门,后脚袁天罡的儿子袁客师就被召进宫里,这下倒是术业有专攻了,李贤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善导法师不用说了,等李弘登基称帝,他自然也就是皇帝的师傅,连带净土宗也就水涨船高了。大家利益一致,以他的洞明世事自然知道该怎么说,但是袁客师就不一定了。

李贤更怕的是袁客师他爹当年就预言了大唐三代之后当有女主临朝,根据虎父无犬子的理论,袁客师见到自己这个真正的妖孽,不知会发出什么惊人之言,会不会直接建议李治灭了自己?

离他远点方是保命之道。

李贤谨慎地跟近来经常在宫中出没的袁客师保持着距离,同时关注着太子妃人选的变化,然而等来等去一点动静都没有,反而是宫里宗教氛围越来越浓厚,善导、袁客师、窥基轮番进宫向帝后宣讲教义,真是令人始料不及。

于此同时,李弘的身体却一直不见好转,李贤隔三差五就去东宫,可是劝慰的话说来说去说得他自己都觉得烦了,想要不要装一场病来加重李治对杨氏命不好的印象,可即使杨氏真和李弘成了亲,也不过是他的嫂嫂,嫂嫂的命格对小叔子的影响……应该是没影响吧。

爹啊娘啊,你们儿子病得这么厉害,你们就不担心着急,就不想想办法吗?难道是因为这些年李弘时断时续的病,病得时间比好的时间都多,病得帝后都疲了?

就算儿子多,不在乎死个把个,流言不是还说要动摇大唐江山吗?你连这个都不在乎了?

趁着向窥基咨询石窟的机会,李贤含混地道:“圣人颇通佛理,我身为圣人之子,真是差得太远了,还请大和尚指点迷津,开示弟子。”

窥基深深看了他一眼,“大王此言怎讲?”

“近来京都纷纷扰扰,陛下心情不快,我这心里也很是不安呢。只愿风波早日平息,我也有清净日子好过。”

“大王不必忧虑,陛下心中自有主意。”

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吧,我这儿开一次口也不容易,李贤心里这么想着,也不说话,只看着窥基要笑不笑的,窥基的心理素质相当过关,在李贤炯炯有神的目光凝视下依然神色如常地坦然回视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李贤败下阵来。

阎立本作为沛王府长史,又有极高的审美,也在开窟这件事上为李贤提了不少行之有效的建议,虽然主佛、菩萨的坐姿手印都被金口玉言规定好了,不能改变,但是菩萨的披帛、璎珞被阎立本一搭配,立刻就有令人眼前一亮之感,匠人按照他画的图去雕刻,至少李贤看到成品之后,真觉得是一件伟大的雕塑作品。

但在为府主分忧解难这件事上,阎长史就做的不那么到位了,面对李贤的困扰,阎立本闭上眼睛想了片刻,道:“臣给大王讲个故事吧。话说一家有三个儿子,父母正当盛年,儿子们各自娶妻,你说当父母的愿意找个乖巧的媳妇还是有主意的?”

“呃,要是父母正当盛年,能当得了家,掌得了舵,自然是想要个乖巧的媳妇了。”李贤小心翼翼地答道。

“大王错了,”阎立本用一种你终于还是上钩了的语气道:“做父母的无论什么年纪,没有哪个不想要乖巧的媳妇的。若是儿子能干,媳妇主理家务、侍奉公婆要那么牙尖嘴利的做什么?儿子若是不能干,娶个厉害媳妇岂不是让儿子受气?”

“那为什么还有门当户对的说法?”李贤不服气道。

“大王问的不是做父母的心中的想法吗?”阎立本不客气道。

明白了。心里想要好拿捏的,但有时候囿于形式,不得不靠儿子的婚姻和别的家族势力结盟。难怪明朝皇后都是从民间选的呢,想想西晋的贾南风生生能把太后逼死,帝后的决定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这是大唐盛世啊,一个连异族都一视同仁的朝代,会拘泥到连挑儿媳妇都要找个好欺负的?

“大王与其在这儿忧心忡忡,倒不如想想如何孝敬圣人皇后。”阎立本认真道。

好吧好吧,这算是阳谋了。这也是李贤一贯的策略,从小的时候天天步行请安,到现在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自己试用一下没问题,就先进贡给宫里两位大神,无非就是要给帝后给世人留一个纯孝的映象,只要这个印象在,万一哪一天政治斗争激烈了,要处置自己,下手的时候就得掂量掂量。

虽然没有具体的行动纲领,但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时候,这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策略。李贤奇怪难道李弘身边没有军师为他出这样的主意?或者青春期的叛逆太过强大?

在李贤开窟之后,紧接着荣国夫人杨氏紧跟外孙的脚步,也在龙门开凿了一个石窟,她不用跟谁报备,直接自己做主,主佛为释迦佛,左右的胁侍却不是菩萨,而是燃灯、弥勒两位立佛。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荣国夫人的举动分明是出于武皇后的授意,之所以凿刻三世佛,不用说,未来佛弥勒佛暗指太子李弘,释迦佛和燃灯佛就是李治和武皇后,甚至有人猜测,在这组造像中,释迦佛暗指武皇后,而胁侍在旁的燃灯佛则是对朝政越来越垂拱而治的李治。

太子妃的事还没完,皇后又来这么一招,这期间还夹杂着币制改革和对高丽的用兵。一时间,朝上纷纷扰扰,令人眼花缭乱。即使如此,李弘纳妃的程序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李贤兄弟俩,别的事插不上手,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太子妃这件事上。寄希望于复杂的婚礼过程,如果中间出了任何变数,这婚都结不成。

都说中国自古以来就是礼仪之邦,凡事都要依礼而行。婚姻作为终身大事,在人的一生中具有重要意义,自然更有一套严格的礼仪程序。按照礼制,男方请媒人向女方提亲,得到允许之后,这才进入正式的婚礼流程。

这个流程分为六个步骤,首先是纳彩,即男方带着大雁正式向女家求婚。之后还有问名(问女方名字,以及生辰八字),纳吉(合八字),纳征(送聘礼),请期(商量迎娶吉期),亲迎(不解释)。

虽然官方下了正式公文昭告臣民下一任国母是谁了,但举行完六礼才算走完法律程序,显然最好是在纳吉这一道手续上得一个八字不合的结果,才可以体面的解除这桩婚事了。于是针对杨氏的各种封建迷信思想言论层出不穷。

李贤不禁心想这可真是“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杨家知道女儿选做太子妃的时候能想到现在的危机吗?

杨思俭就不能心疼心疼女儿,主动表示这太子妃咱不做了吗?当然不能!你以为这是人人平等的时代啊,你请辞太子妃什么意思?看不上皇帝家吗?

作为一个分府别居的亲王,李贤的生活还是丰富的,他的日常生活并不是帮着太子换太子妃,除了上朝的时候打酱油,在家读书画画,和年纪相当的贵族子弟斗鸡走狗、围猎蹴鞠什么的一样没落下,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各种应酬往来,这家做寿,那家添丁,即使人不用到也得送上一份厚礼。寻常人家也就罢了,跟一般的行情大差不差也就得了,但是对他府里的僚属就不能这么公事公办,不然显得太没有一点温度了。

所以得知韦愔老母亲要过五十大寿的时候,李贤格外重视,特地跟何娘子要来礼单,与薛顗商议。

薛顗道:“韦家虽是世家,到底是咱们府里的僚属,这礼就不能太厚了,要不然送他两道菜谱,倒是既显得亲近又惠而不费。”

“谁说不是呢,”这年头各阀阅世家多有几道轻易不外传的拿手好菜,如果能把菜谱当做礼物,无疑是把对方划为自己人的范围了。李贤挥挥手里拿的两页纸,“所以才要和你商量商量啊。”

“女人做寿,寿礼无非是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之类的,只别把送小娘子的送给老夫人就好。礼单拿来让我看看。”

说着从李贤手里接过礼单扫了一眼,道:“何娘子办事办老了的,要说这份礼送过去,韦家绝对挑不出什么不是来。”

“嗯,”李贤点头表示同意,但又道:“这份礼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错是没错,却也没什么人情。若是别人也就罢了,送韦参军似乎还差着点。”

“我看看。”薛顗歪着头想了想,“我记得咱们府上有万字不到头的蜀锦,把这匹百蝶穿花换了。再有我听说韦老夫人酷爱牡丹,咱们不是还有这只牡丹的屏风,添上这个吧。”

“你行啊,连韦老夫人喜欢什么都知道。”李贤对薛曜打趣,又道:“到时候我亲自去给老夫人祝寿。”

“你不操心,我当然得多担待一点了。”

怎么有点贤内助的感觉。李贤摇摇脑袋,把荒唐想法摇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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