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为了显示孝道,李贤更为频繁地往宫里跑。

近来李治因太子妃的谶语搞得心烦意乱,因为杨氏还没有嫁近来,李治有火也没法冲她发,于是都被算在了大儿子头上。可惜太子正病着,李治纵然对李弘有诸多不满,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收拾他,少不得跟二儿子发脾气:“你说说太子他是怎么了,朕为选妃他费了多少心思,他倒好……”气得说不出话来。

“阿耶阿耶,你先坐下,喝口茶消消气。”李贤心头警铃大作,心知一个不好,不是惹李治生气就是有给李弘下舌头的嫌疑。“阿耶,父子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若是想知道太子这怎么想,儿子这就去东宫请他过来。”

“去去去,就会插科打诨的。朕怎么有你这么的儿子。”

“儿子可不是插科打诨,”李贤认真道:“人和人之间最怕有隔阂,父子本该肝胆相照,有话不说出来,一件一件压在心里,时日久了,便是最亲近的人也生分了。”

李治默了默,笑道:“才多大年纪,就这么老气横秋的了。好你去吧。”

打发走李治,李治又感觉到那种一种天下在握却无处着力的感觉,是啊,即使富有海内,然而即便亲近如父子、夫妻却也如对手一般,只有心机算计,即便是父子、夫妻却有许多话不能宣之于口,比如心底最深处的顾虑难道真能告诉太子吗?既然不能说,除了虚与委蛇还能怎么样呢?

*

这辈子就是个和稀泥的命!李贤在去少阳院的路上边走边在心里抱怨。这就是个死结,除非老皇帝死得早或者太子特别小,要不然就像邻村腐国那样,国家元首就是个象征,自己都没什么权力,太子超长待机也就毫无怨言了。

大唐这边不一样啊,再加上前边不远就有皇帝被太子赶下台的例子,你让李治对太子完全放心,这不是开玩笑嘛。

婚礼的步骤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少阳院里却没什么喜庆的气氛,如果说一开始还有点撒娇以此要挟父母退婚的意思在,在看到帝后并不在意的反应后,李弘是真的有点撑不住了。

李贤见到他的病容,第一次有了或许历史要重演的危机感,急道:“五哥,这才几天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呢?”

李弘看着他想努力扯出个微笑,却似乎连动动嘴角都觉得费力。

李贤心里更慌了,喝问周围的内侍宫娥,“怎么伺候的!太子病成这样报与圣人皇后了吗?尚药局谁在?让他过来见孤!”

李治和武皇后当然知道儿子病了,但他俩没有亲自到少阳院看一眼,尚药局每日报上去只能说太子病重,但总不能跟人家父母说,你们的儿子离鬼门关只有一步之遥了。

虽然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李贤板下脸还是很有气势的,今天当值的李奉御哆哆嗦嗦地解释:“太子这病主要因心思郁结而至,这身病好治,心病难解,心病不除身病也治……”

“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告诉你,赶紧把你们的本事都给我使出来,太子的病再拖个三日五日,圣人皇后必放不过你。去开药去吧!”

不怪李贤不讲道理,历史上李弘明明是结了婚以后在薨了的,怎么现在就有撑不过去的感觉了?没有李弘在前面挡着,他总觉得自己离不得好死就不远了。

太子,你可要撑住了啊。转回来看着躺在床上的李弘,李贤心里一阵无力,大哥,你是太子耶,不要再cosplay林妹妹了。

“五哥,打起精神呀。我刚从阿耶那儿出来,还说起你的病,刚才奉御也说了,你这病就是心事太重的缘故,你要自己想开些。”

“阿耶?”李弘轻轻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中满是悲凉,“阿耶还过问我的病?”

“五哥你这说的就是气话了,阿耶怎么能不过问你的病呢。我看你是在屋子里呆的时间长了,心里闷的了。天气好的时候到外面走走,刚才阿耶还说父子之间有什么话该说出来,你连门都少出,总不能只等着阿耶阿娘来看你,咱们做晚辈的晨昏请安也是分内之事。”

李弘面露愧疚之色道:“是我近来怠惰了。想咱们小时候天天一道去给阿耶阿娘请安,那时候多好啊。”

“五哥要是愿意,我再天天来陪你就是了。”

“那样你也太辛苦了。”李弘摇头道。

李贤知道人和人之间一旦有了隔阂,再想要弥合,首先向对方迈出第一步的人来说是极大的心里考验。李弘的为难之处他明白,其实和李治一样,太子也没法开诚布公地说‘阿耶你别怕,儿子有耐心等到你宫车晏驾再灵前继位的。’

不过话虽然没法说,但是态度可以做到啊。

李贤低下头,俯在李弘耳边悄声道:“五哥可记得戾太子。”

李弘瞳孔猛地放大了一瞬,脸色在灰败的基础上更差了一层,甚至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戾太子,戾太子,这个被汉武帝盼望了许多年的长子,这个做了三十年太子的人,一朝失败,即使自汉宣之后,西汉诸帝皆是他的血脉,也不过得了一个“戾”字做谥号。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真是死都不得好死!

前车之鉴啊。

李贤知道,自己这副猛药是下对了。忙续道:“我不过那么一说,只是当日正因戾太子寻常见不到武帝,方才给了小人诋毁他的机会,若非如此,父子亲情岂能如此轻易就被离间。阿耶日理万机,若是让他再为我们分心……你已经是太子了,太子妃锦上添花固然好,便是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呢?”

再说,越是贵族越是讲究半遮半掩,禅让还要三辞三让,你就是想换太子妃,也不能采用这种使小性子闹脾气的手段吧。既然发脾气没有用,赶紧改变策略啊。

李弘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李贤,真诚地说道:“六郎,谢谢你。”

“自家兄弟何必客气。”李贤大气地一摆手道,“一会儿等太阳不那么热了,咱们就让人抬了步辇到外面转转。”

“不如今日就去紫宸殿吧,”李弘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你说得对,我们做晚辈的不该让父母担忧,更不该与父母生分了。”

好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李弘马上吩咐内侍去向李治求见,之后就是惴惴的等待。李弘只是中二并不是失去理智,反思一下近来任性使气的表现,自己都觉得不像话。做父母的受了这么长时间儿子的气,如果换做他也得赌赌气,如果阿耶不愿见他可怎么好。

出乎李弘的意料,请求很快到了批准。李贤对他使了个眼色——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阿耶还是很关心你的。

李弘脸上有了笑意,急忙忙换好衣服,上了步辇,日头虽然还不小,好在太子不缺打伞的人,不一时就到了紫宸殿。

李治的亲情刚被六儿子勾起来,五儿子马上就来道歉认错了,心情不是一般的爽快。一开始还是故意做出爱答不理的样子,禁不住李贤嘻嘻哈哈,没绷多长时间,也就开了脸了。

毕竟是疼了这么多年寄予厚望这么多年的儿子,最重要的李治到底不是刘彻,雄才大略固然有所不如,心狠手辣也远远比不上。看见李弘面色苍白,满脸虚汗,禁不住又心疼了,道:“等你身子将养好了,还是得多动动,你看六郎、七郎他们几个,满个京城的疯,一天什么事都没有。你就是太安静了,书是要看,但也不能只看书,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还是要到外面多走走,多看看。”

这就叫做明骂暗心疼。

李弘心里舒服许多,李治正准备再骂两句让他高兴高兴,忽然大殿里天色暗了下来,不是平时乌云蔽日的感觉,随即一阵慌乱的脚步奔入殿内,“圣人,日有蚀。”

整个大殿里的氛围都紧张了起来,内侍、宫娥虽然在严格的规矩的约束下依旧坚守岗位,但各个脸上都是恨不得马上把头钻到地底下躲起来的表情。

日食了!

日食本来一种极为正常但不太常见的天文现象,其中的原理上过小学的人都知道,大路边的常识了,在李弦生活的时代,好不容易遇上一次,别说天文学家和天文爱好者了,就连有条件的中小学也要组织学生观测。

但现在是一千三百多年的唐朝,哪怕西汉天文学家刘向就曾发表了“日蚀者,月往蔽之。”的科学论述,但是没人相信啊。人们普遍还是直观地认为日食是因为一条龙把太阳吞掉了,更深层的原因是国家将有灾祸,总之是不祥之兆。

李贤就不明白,日食虽然不常见,也是每隔几年就来一次,那条龙也不怕烫嘴啊,吞了一次又一次,吞完了还得吐出来。

不过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好机会呢,刚立了太子妃,太子就病了,现在日食也来了,再加上之前打下太子妃命格不好的底子,李治总得掂量掂量了吧。

就在李贤兴致勃勃探头的当口,李治霍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李弘忙道:“阿耶,只怕外面杂乱,宜宣金吾卫护驾。”

李治一想,不错。同时又有些感动,想李弘虽然还在闹别扭,但慌乱之际首先想到不是他自己而是父皇的安危,可见纯孝。心里这么一想,便把对太子的不满又减了两分。

这当口上,李治的心腹内侍王伏胜进来报说,当值的左金吾将军裴居道已经带着五百金吾将士守护在殿外,李治回头看了一眼李弘,似乎要说什么,武皇后便带着李令月急匆匆赶了过来,见了李弘兄弟有点意外,“太子、六郎也在?”不等他们回话,又对李治道:“紫宸殿外有金吾卫,我已命人看护七郎、八郎,圣人只管安坐。”

一句话,充分展示了至少宫里已经是武皇后当家,李治只不过是垂拱而治的现实。

观察过日全食的人都知道,太阳完全被挡住的时间很短的,说话之间天倒已经越来越亮,众人放松下来,李治夫妻还要安抚宫内宫外情绪,宣宰相起草诏书告诉百姓天下太平,奖赏今天来护驾的裴居道等人。李弘也就罢了,李贤在这儿就显得多于,忙很有眼色地道:“令月看着有些困了,我带她休息一下。”

李令月打落地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一开始吓得大哭,被乳母抱着一路从集仙殿哭到紫宸殿,早哭得累了。武皇后一点头,道:“去吧,送了令月六郎就回去吧,路上不要慌乱,不要四处闲逛。”

出了宫,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韦愔带着沛府护卫等在宫门外,也是惶惶不安的样子,见他出来都迎上来,李贤翻身上马,道:“日头这不是出来了嘛,莫慌。”

韦愔仍是道:“沛王无需多言,快走。”

街上基本没什么人,一行人打马快走,不多时回到沛府,站在门前,李贤对韦愔等道:“你们家里只怕也乱着,都回家看看去,安抚安抚家人,明日过了午时再来。”

一片谢恩之后,众人散去,韦愔却留下来了,“今日各处慌慌乱乱,还是臣陪着大王的好。”

李贤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两人一路到了书房,半路还遇上了刚从城阳长公主府回来的薛顗,韦愔看了看薛顗,犹豫了一下,李贤道:“韦参军不必顾虑,阿顗不是外人。”

作为沛王府的常住人口,薛顗的确不能算是外人,“近来诡异之事不断,大王以为……”

诡异之事?有吗?李弘生病不能算诡异吧,日食只是正常的天文现象。虽然此时上至朝廷下到百姓所有人对日食都怀着深深的恐惧,但韦愔这么大喇喇说出来,就耐人寻味了。

李贤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做高深莫测状看着他。

“德不配位,必为祸殃。”韦愔也不绕弯子,干脆果断地直接说出中心主旨,“我韦家不甘居于杨氏之下,便是大王就不担心日后王妃吗?”

“以韦参军之意?”

“如今外面造势也有我韦家一份力在里面。要想陛下下定决心收回成命,却还需时日,也需众人同心协力。而且末将是沛府的人,总不能不让太子知道咱们在其中出力了吧。”

“孤就喜欢韦参军这样的痛快人,你想我给你引荐太子,没问题。”李弘抬抬眼皮,不辨喜怒地说道。

韦愔一听他这话就慌了,“大王息怒,末将绝无二心。只是想着若是因为太子妃引得朝上动荡,再波及到沛府,倒不如乘势而为。”

“依你之意?”

“臣驽钝,臣只是觉得反正不能置身事外,何不捞点好处?”

理是这个理,话要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呀。不过今天韦愔来找他,到让李贤明白了一件事,不想要杨氏这个太子妃的不止李弘,不仅裴居道、两位公主、韦家、房家这几家,不服气的人多着呢。

早知道,自己还急什么呀,大家联起手来,蚂蚁咬死象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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