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安成,你那医馆准备开在什么地方,房子看好了么?添置些什么?药材总得准备一些,要什么药?”李贤张嘴就是一连串的问题。

安成嗫嚅道:“我看你忙,没敢打扰,所以写了一份……”

李贤不等他说完,就从他手上抽走了项目计划,“不错呀,想的挺周密的嘛。”计划书上条理分明地写着在什么地方找多大的房子,房子里置办什么家什,提前准备哪些药材,还详细备注了哪些药对应什么病症,并在每一个项目后面写出了大概需要的钱数,李贤在心里暗暗算了一下,安成每一项差不多都是比着最低标准来开的。

真是个合格的项目负责人。

“王辉,”李贤扬声把府里的大管家叫来了,“去账上取钱,嗯,比这个多三成。”打发走王辉,李贤回头对安成道:“怎么说也是我沛府本钱开的医馆,不能让人说寒碜,再说,一间东倒西歪的房子,放几张七扭八歪的桌椅,就是扁鹊、华佗坐诊也没人信。去吧,把医馆漂漂亮亮地开起来,用钱、用人的地方说一声就行。”

安成不胜感激地道谢,李贤气质成熟地拍了拍这个年长他好几岁的人的肩膀——当时初见,他比安成低半头,现在站得这么近,都可以平视对方的眼睛了。“不值什么。不过你可不要把我当冤大头,倒时候医馆开起来不赚钱也就罢了,赔钱我可是不干的,所以你别见什么人都发善心,付得起钱的人家,诊金药钱还是要收的。”

“这个自然,自然。”安成讪讪道。

“还有,这几个药方你确定没问题吧,没问题的话,有人去洛阳我就叫捎过去了。”

安成急忙表示,那几个药方上用的药材都极为常见,也常在一起搭配,绝不会出乱子。因为太子多病,李贤这个好弟弟对常见药也多少有些了解,看了一遍就交给王辉,吩咐有人去洛阳的时候带过去。

这年头只要不是装修宫殿王府,十分的简单,也就是李贤讲究,弄了点白灰刷了刷墙,又用油漆把门窗刷了一遍,挂上广安堂的招牌,立刻从一堆店铺中脱颖而出,左邻右舍纷纷过来打听,知道这是从长安来的杏林圣手,呃,是沛王从长安来时怕本地郎中医术不好,所以特地请了长安的名医以防万一,虽然这位名医看起来年轻了一点,但沛王如此尊贵的人都信任,和郎中要年纪大的才有经验的经验放在一起,显然还是沛王的背书更有价值一些。

而且,安成确实有两把刷子,开张头几天倒也没来什么就吊着一口气的晚期患者,药到病除,立刻就把名声打出去了。李贤又适时地交给他几张纸,上面写着“川芎、细辛、白附子、藿香、冬瓜子、沉香、广茯苓各一两,白檀香、甘松、白芨、白芷、白茯苓、杜茯苓各二两,白术半两,丝瓜四条,龙脑、阿胶、黄明胶各三钱,上药共为细末,和入十二两皂角末、一斤半糯米粉,令匀,密贮备用。”

安成拿在手里看了半天,越看越看不明白,问“大王这是——”看上去倒像是药方,可君臣左辅配到一块,又看不出能治什么病,何况还都要磨成粉末,真要服下去怕是会出大事的。

李贤拉过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写了“洗面药”三个字。说到洗面药,后世的人都明白其实就是洗面奶,北宋就有的创意。李贤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上大学时同宿舍一哥们为了追求班花,从一本叫做《东京梦华录》的书里面翻出来的,准备照上面写的配方配一副古法洗面奶讨好女神,虽然纯真的单恋最后不了了之,但他因为顺路帮这哥们跑过一次药店,依稀记住了其中几味药材。

“呃——”安成没有盲目地相信不明来源的药方,十分有科学精神地问:“洗面药主治什么症候?”

轮到李贤愣住了,“不治什么病,就像澡豆那样的,用来净手净面。据说用这几样药材洗脸,可以调理肌肤、美容养颜,你帮我看看是不是。”

听说不是内服,安成明显松了口气,“白术益气健脾,气血通畅自然面色红润,茯苓祛湿消肿,湿气既去则人神采健旺……”

“停停停,不用背医书了,”李贤连忙打断他,“既然觉得可行,那就请你受累再看看有何改进之处,配好我让人带到京城。”

“是。”

“也不让你白辛苦,两成的利。”见安成要推辞,李贤伸出右手向下一压,“这是你该得的。日后若是销量大,收益好,自然不止这点好处。不过,有两件事你要注意,第一,药方不许外传。第二件尤其重要,宁可稳妥些也决不能用险药,万万不能出了为美容反毁容的事。”

自古以来奢饰品的利润就非常丰厚,如果能搞出来个独家秘方高端化妆品,然后通过安成他叔叔卖给长安的达官贵人,可以想见这将是一笔源源不断流向荷包的资金流。

不提安成置办药材,开业剪彩,科学研究,李贤把薛顗留在府衙坐镇,自己则带着季夏新、安成等人以及长安带来的打手,往歧州下属各县实地检查秋冬季节基础水利建设工程去了。

在李贤他们到歧州的第二天,属下各县一把手们就纷纷搁下手头的工作,到治所所在地雍县拜见新任老大,见面会上李贤布置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工作重点——疏浚水道沟渠,为来年春耕用水做好准备。每个县出多少工,疏浚多少沟渠,都有旧例可查,李贤照本宣科地说了一遍,并声明自己将亲自查看就散会了,之后自然也要招待一顿工作餐的。

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条们,心里没把李贤这个毛都没长齐的愣头青放在眼里,但表面功夫做得是相当到位的。

开完会之后的几天,各县就陆陆续续召集人手,开展工作了。李贤这边熟悉了一州刺史基本工作流程后,就言出必行地查看各县情况。

首先查看的雍县,一方面是雍县最方便,再一个在治所所在地任职的,一般来说地位要比其他各县县令高,有点群龙之首是意思,李贤为了立威就要“擒贼先擒王”。

县衙和府衙比邻而居,他从府衙串门似得到了隔壁,洪县令却因为长官第一次上门,摆出了全套的礼仪,如对大宾地接待他。县里面的基本情况在初次拜见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无须赘述,李贤略作寒暄便道:“既然是查看水利,咱们在衙门里坐着总不成,我看今天就从城西的崔庄开始把。”

洪县令知道他今天来的目的,也做好了准备,还是看了看日头提出了建

议:“此时过去正赶上朝食,要不然咱们用过饭再出发?”

意思是咱们现在到了村里,正是庄户人家吃晌午饭的时候,还得管咱们一顿饭,这样不好,不好。

恰到好处地体现了对民力的爱惜。

李贤点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知道他是美食爱好者,洪县令特地准备了一桌超水准的菜,谦虚道:“久闻王府庖厨精通易牙之道,昨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今日聊备尘羹,不成敬意。”

李贤心说这是拿我当吃货了,吃完一抹嘴,就毫不嘴软地笑着请教:“今日这一顿,够几户人家的赋税?”

洪县令刚捧起茶盏浅啜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被他噎得差点喷出来,李贤见状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慌张,道:“本王就是随口问问,你慢慢喝,不着急。”

好不容易上了马,洪县令却发现李贤身边除了季夏新,和这些天在县城名声鹊起的安成,带的护卫却不多,完全没有亲王出行前呼后拥的排场,李贤顺着他的眼神,笑了笑道:“雍县是你洪县令的地盘,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我让他们先去地头上了,本官初来乍到,总不好空手,得给百姓们带点见面礼。”又回头问季夏新,“记录人口的卷宗带上了吧。”

洪县令没来由的心里一突。

出了城正好迎着西北风走,虽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冷风扑面而来,直灌进所有能灌进去的地方,无论是衣服还是口鼻,凡是有个缝隙就能钻进去。崔庄离县城不远,骑马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也就到了,就这点时间也足够把人冻透了。

田间除了无精打采的麦苗,就没什么有颜色的东西,一群同样没什么颜色的人挥各种工具,在田沟边开掘凿挖,看见他们一行,都停下了手头的活直起身来,唯有当先一个年纪较大的迎来上来。

李贤打着哆嗦下马,身后同样打着哆嗦的洪县令,迎上来的老汉已经跪下了,他身后五六十人有样学样也都趴在了地上。洪县令给李贤介绍,“这是崔庄的里正,每年这一带疏浚沟渠都是他带人干。”

“嗯。大家都起来说话吧。”李贤点点头,走上前去看一众人的工作成果——没看出个所以然。

上辈子就没学过工程建设,穿过来好歹是天潢贵胄,更没道理挖土玩了。虽然临时恶补一下有关知识,大概知道每个村一般要出多少工,开多长的沟,一些水流量大的重要地段铺有青石板,以免很快就被冲坏,修缮的时候就要注意是否需要替换,等等。但这些都是纸上得来,一时间还联系不了实际。

崔里正是个极有眼色的,想来之前也有和官员打交道的经验,见他感兴趣,便上前一一为他解释。

“哦——原来如此。”李贤做恍然大悟状,也不知道真的明白了没有。

听上去倒是没问题,大冬天的,李贤也不准备再跟一帮大老爷们站在水渠边喝西北风了,看了看日影,“大家辛苦一早上也都歇歇吧。走,去你们庄子上看看。”

李贤的护卫已经在庄上候着了,候着也不是闲着喝茶,而是借了口大锅,把带来的草药熬了一锅药汤,浓浓的药味顺风飘出去老远。

冬天是农闲的时候,壮劳力出去挖沟,婆娘们在家做好了饭,探头到门口看看男人回来了没有,正好瞧见一群鲜衣怒马的年轻护卫当街支起个大锅,笨手笨脚地烧火。大唐民风开放,大家闺秀都可以骑马上街,村妇们就更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约束了。帅小伙们点不着火,热心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伸出援手,这一来一往,帮忙的过程中知道了这些药材是沛王特地从长安带来的,经过长安来的名医炮制的——感谢安成,短短几天就把名声打出去了,崔庄和雍县离得近,不少人已经听说过这位新来的年轻神医了——冬季疾病流行,这些药有病治病,没病防灾。

即使是在科技发达的一千年后,各种神、药依然是骗老大爷老大妈养老积蓄的第一利器,何况是这个巫术和医术都不怎么分家的年代。这下不但帮忙的女士们,扶老携幼,差不多村里能出来的都围过来了,七嘴八舌地问这药怎么买。

恰在此时,李贤一行也到了。护卫们不着痕迹地将闲杂人等和他隔出个安全距离,李贤清了清嗓子,说了一番场面话,总结起来就两句:本王初履歧州,给大家弄了点福利。这些药可以预防伤寒,每家每户按人头领取。

人群很快在护卫的吆喝下排好了队,崔庄是个中等规模的自然村,全村一百来户,成定的不成丁的男女老少全都加起来将近七百人。按李贤制定的规定,丁男每人一大碗,其他人小碗。

没一会儿,和谐的送温暖活动就被一阵高门大嗓的争执打破了,一个二十来岁枣核脸的汉子手里端着个粗瓷盆直眉瞪眼地跟发药的侍卫叫喊:“俺家七口人,三个壮丁,你怎么全给我小碗?”

侍卫一笑,回头看向拿着人口名册的季夏新。季夏新板着张脸,问:“叫什么名字?户主是谁?”把名册翻了几页,抬头问:“识字吗?自己看。”

枣核脸道:“不识字。”又继续强调,“我家七口人……”

李贤偏过头,就着季夏新手里的名册看了一眼,又看向枣核脸和气地问:“哦,这名册是可说是你家只有十二以下,六十以上的。没关系,许是手误给你记错了,你多大?三个壮丁,都是你什么人,年纪多少?家里有多少田?”

枣核脸一一说了。李贤要笑不笑地先看向洪县令,这才轻轻道:“你家每年都给官府缴纳多少赋税?还有,今天家里有没有人去修渠?去之前是不少有人跟你说,只要做做样子,等明天就不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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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呢,没什么建功立业的雄心,此番出京,原因你们应该都听说了,说实话,我现在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过,”李贤话头一顿,伸手拿过记录前几年歧州政府各项工作成果的卷宗,“若是明年还这个样子,只怕说不过去呀。”

说这话的时候,李贤已经坐在府衙的大堂里,手上抱着个手炉,下首坐着尴尬地搓腿的洪县令。

“大王,”洪县令艰难地说道:“咱们这儿确实有许多为难之处啊。”

即使是季夏新,也露出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本王就是知道你们有为难处才没说什么,要不然今天就该大索貌阅了。”洪县令张张嘴要说什么,李贤却把茶盏放在桌案上,发出轻轻的磕碰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年纪虽轻,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京畿周围可不是只有一个歧州,洪县令不妨去打听打听别的州的情况。”

洪县令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个错,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他太轻敌了,完全没想到年纪轻轻、养尊处优的亲王,竟然能顶着冷风在外面一冻冻一天。本以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想着顶多就查到人头这一关,该补的人数都凑足了,断不会被看出纰漏。又想着如果沛王派的是哪个手下,他大可以趁着避风躲寒的机会,交流交流之前没有机会沟通的感情,如果有必要,他可以穿针引线为亲王心腹和本地豪门双方引荐一下。谁能料到沛王不但亲自出马,而且一上来就来了个釜底抽薪呢。

这小亲王太损了,竟然连官场上最基本的规矩都不讲。李贤要是知道他这么想,心里一定觉得很冤枉。

“大王,您看……当初王刺史……”

“洪县令若是觉得王刺史手下好干活,不妨追随他去蜀中,”李贤打断了洪县令的期期艾艾,抬起眼皮看了看对面年长他许多的男人,用一种和他年龄不相符的压迫语气道:“若是还想在歧州,我劝你凡事还是不要出格子的好。”

洪县令心头一凛,觉得李贤话里有话,却又听不明白他要说什么,听他的意思,好像朝廷里专门有人要找他麻烦,可是皇帝精心挑选了这么一个紧挨着京城的地方,难道不就是为了儿子舒舒服服躲几年?既然如此,谁还能难为这位亲王呢?

“洪县令,我不过是要求和别处一样,怎么,你连这样的标准都达不到?”李贤冷冷道。

“不不不……”

“不?”李贤带着十几年身居上位练出来的漫不经心,哂笑一声,“这么说你是让我相信你的能力咯。好,我信你一次,你也不要让我失望。先把沟渠疏通好,明年夏秋两季缴纳田赋的时候,就是检验你能力的时候。”

‘哦~~’洪县令自以为是地恍然大悟,皇帝让儿子来歧州是来积人望攒资历的,如果什么人拖了他儿子的后腿,那么在皇帝的眼里就变成了令人厌恶的绊脚石。

想到这里,洪县令不禁抬眼看了看房子里唯一的熟人季夏新,季夏新也不知懂了他的意思没有,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在莫名其妙地心有灵犀中,洪县令觉得自己想通了前因后果,立刻决定做出调整。李贤做梦有没有想到,他本来做好了打持久战和洪县令等人斗智斗勇的准备,结果战斗还没打响,对方自己先缴械投降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第一,他只希望雍县的赋税上缴金额保持在与京畿周围其他州县相同的水平,没有提出更高的或者额外的要求,没有要求洪县令做海瑞,所以抵触不大。

第二,作为一个没有亲自参与朝廷三大势力斗争的人,尤其是没有武则天最终当皇帝的后见之明的人,李贤被贬出京是因为帮着太子换太子妃,除了这样的表层原因,更深一步也顶多想到是因为皇后感觉到权利被侵蚀,所以拿他出气。

这事就比较奇怪了,自秦汉以来,将近一千年的历史,太后、皇帝争权之事史不绝书,但皇帝大权在握的情况下,还没哪个皇后跟太子斗起来的。

不管怎么说,从时人的角度来看,站队太子才是最保险的投资,历史上权倾天下的太后不是没有,最后无一不是家族败落,大权归于旁人,差别不过是生前还是死后罢了。

洪县令没有一个突破天际的脑洞,所以只能用有限的想象力解释李贤跑到歧州这件事。他没有强大的家族可以对抗皇帝,剩下唯一一条路自然只有老实听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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