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 88 章

紧张的不止是李贤,洞房里那一对主仆看上去似乎比李贤更害怕,房芙蓉的手都发抖了,婢女握着她的手不停地小声安慰。

李贤送完宾客,踌躇再三,迈着迟疑的脚步走进寝殿,看见的正是这个场面。

站在门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清楚应该继续往里走,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反而是那婢女上前战战兢兢行礼道:“恭贺大王、王妃新婚大喜。”

李贤抬手示意她起身,深吸一口气,横下一条心准备接受自己的新婚之夜,然而就在此时,那婢女不但没有起身让开,反而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大王,王妃今日正巧来那个,月事了……”

“哦,这样啊,那,那你早点休息。”

仿佛就要落下来的鞭子改成了缓期执行,李贤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客气地嘱咐一句,就转身往书房去了。然而就在这一转头之间,李贤似乎瞥到房妃主仆脸上浮起逃过一劫的轻松,这……

李贤昏昏噩噩在书房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迎上何娘子担忧的目光——新婚夫妇洞房之夜就分居,谁听了都觉得不是个好兆头吧。

“别担心,昨日她身上不便宜……你别这样看着我呀,我还以为我得什么绝症了呢。”李贤起身披上衣服,懒洋洋地说道。

何娘子相当于李贤80%的娘,很清楚他心里是怎么回事,因此昨天晚上密切关注着洞房的进度,当得知李贤基本上是连门都没进就掉头去了书房,便心说完了,这对夫妻只怕是注定要做怨偶了。

如果是李贤的亲娘,何娘子可能押着李贤也得让他把洞房进了,然而她毕竟只是个傅母,不管和雍王多亲近,从身份上说不过是奴婢,所以尽管心里有多焦虑,也只能生生挨到第二天一早到书房问问李贤。

谁知道这个不省心的小崽子直接把责任推到了房妃头上,何娘子心头一堵,觉得很有必要和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谈一谈关于家庭责任的话题,但此时她只能咽下一肚子不满的唠叨,催促道:“快些起身,王妃那边早就送了水进去,现在怕是快要梳洗好了,你赶紧过去用过早膳,今天还要进宫去呢。”

在古代,理论上女孩子应该被禁锢在内宅,成婚之前和夫家的人不认识,所以新娘子新婚第二天一早还有件仪式,就是早早起床,到正厅拜见公婆以及和夫家众人见面。李贤夫妇住在宫外,不可能大半夜的犯宵禁地往宫里赶,因此拜见的时间就在早朝之后。

应该说,大唐皇室对新任雍王妃还是重视的,接见的规格挺高的,不仅帝后夫妇、李弘夫妇、李显、李旦、李令月,李贤的两位庶姐姐——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出全员出席,就连城阳长公主带着萧氏也出现在家宴上。

这倒是让他意外了。

李贤是第一次直面萧氏,只从面相上看,也是个清秀温和的姑娘,他心里竟然不合时宜地冒出小三见原配的胆怯来。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她不是怀孕了么?怎么完全看不出来?

控制着表情,李贤尽可能让自己显得自然,与房氏双双拜见过父母、兄嫂,又见过弟弟妹妹,这才转向城阳长公主,长公主先身手一边一个拉住新婚夫妇,笑对李治夫妇道:“恭喜圣人皇后又得佳妇。”

武皇后笑道:“同喜同喜,你不也有个合意的新妇。阿顗去了歧州,新妇留在家里服侍舅姑,可是为国尽忠在家尽孝两全其美了。”

“我倒想让他们小夫妻一道走,只是家里也一堆事,我到了这把年纪了总不想有了媳妇还要事事操劳,好在过两年就该给二郎娶妻了,到时候就好让他们一道了。阿贤这次是要带着新妇去歧州了吧。”

不知为什么,李贤感觉城阳长公主这几句话说得紧绷绷的。

李贤是武皇后的二儿子,第一,李弘已经娶妻,第二,他也不住在宫里,所以房氏留在京城的理由并不充分,李贤和房氏关注地看着武皇后,但如果……

可惜李贤心想事成的技能没有练成,武皇后一点犹豫都没有,道:“宫里有太子妃,六娘就跟着阿贤吧,虽说他们已经去了几年,但有个细心的人照管内帏,不说别的,吃穿上总是便宜一些。”

不管怎么说,武皇后的话至少听上去是挺为李贤考虑的。虽然在场的从李治到李家兄弟甚至城阳长公主都明白,她的主要目的不过是为了切断李贤与京城的联系罢了。现在逢年过节或者遇到人家婚丧嫁娶,雍王府只能白送出一份礼,但如果房氏留在京中就不一样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以雍王妃的身份与人交际往来,从而成为李贤的一大助力。

“谢阿娘关怀。”李贤欠身,掩饰住眼中的失望,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

而他身边的房氏猛地哆嗦了一下。

儿女成群、欢声笑语,怎么看都是一副很温馨的场景,就连因儿子产生莫大压力和危机感的李治,也不禁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对城阳笑道:“还是要恭喜你,听说你要做祖母了?”

此话一出,太子李弘、太子妃裴氏还有萧氏都是一僵,就连城阳长公主脸色都不那么好看,淡淡地回答李治,“那是二郎。”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精彩。

李弘和裴氏成亲已经一年有余,一点消息都还没有,在这个时代里,即使不是太子、太子妃,也要有压力了。萧氏更惨,成亲到现在,和丈夫总共待了不到十天,这十天里薛顗都是睡在书房,想要怀孕,只能寄希望于薛顗下次回京了,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萧氏暗暗握紧了手,决心下次一定要把握住机会了。女人总得生个儿子才算有指望。

城阳长公主清楚儿子的毛病,比萧氏更急切地希望薛顗能给她生个孙子。谁承想成了亲的老大对生儿育女毫无兴趣,没成亲的二郎倒急得什么似得,跟家里婢女搞出人命来,气得驸马动了家法。唉,要是动动家法大郎就能老老实实跟萧氏好好过日子,城阳长公主真恨不得让他也挨顿板子。

房氏局促地坐在李贤身边。她才成亲第二天,置身于完全陌生的人群中,而这些人的身份如此高贵,随便一句话就能决定她、她整个家族的命运,虽然良好的礼仪训练让她不至于失了分寸,但心底的胆怯让她不由自主地靠近李贤,房氏突然意识到,整大殿中只有雍王是唯一一位她可以依靠的人,不管她心里多么不愿意,他们都已经是一家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贤转身向房氏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没想到房氏似乎被他的目光吓住了,慌张地垂下头,避免和他对视。李贤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自嘲地想:我长得有那么可怕吗?

见过公婆,房氏还不能算皇家正式的媳妇,又过了两天,李贤和房氏二人身穿正式朝服,去太庙拜见列祖列宗。在幽深的大殿中,随着礼部官员的赞礼声,对着一对对牌位跪下起来忙了好大一通,膝盖都跪得木了。李贤苦中作乐地想,多亏李唐建国至今,才刚到第三任皇帝,等再过上一二百年牌位多起来,新婚夫妇庙见的时候,得准备好护膝才行。

话说自从去了歧州,这套下跪磕头的功夫就生疏了。

一想到此处,李贤就恨不能肋生双翼,立刻回到歧州去。

房妃得到李唐皇室的认可之后,就轮到李贤打扮好了,带着新婚妻子上门拜见岳父了。房先忠早带着几个儿子在大门外恭候新姑爷驾临,跟皇家结亲就是这点不好,老丈人没法在女婿面前摆长辈的谱。

好在李贤本人比较识趣儿,姿态放得足够低,下马快步迎上前,笑道:“岳父何必客气,现在虽只是秋季,清晨也寒意逼人,是我的不是,让您受累了。”

李贤再怎么说也是皇子,是亲王,代表了皇家,因此房先忠立刻摆出更为恭敬的姿态,躬身道:“大王言重了,小女愚钝,承蒙不弃得奉箕帚,老臣阖家感念。大王还快请进。”

李贤在被房家人围随着进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房妃坐的车——房氏没下来,坐在车上直接被拉进侧门里去了。

房先忠的职事和李贤一样,都是刺史,职务一样,工作也大同小异,像什么劝课农桑啦、收取租赋啦、组织抗灾啦、征兵训练啦,因此很有共同话题。

“前几年我在宋州就听说你查办隐田隐户的事,很是佩服,想你第一次离京到了州县上,就想出那么好的办法,倒像是经年的老手一样。”房先忠客观地评价道。

房先忠在宋州有十几年没有升迁,但李贤了解过他的政绩,至少是个循吏,至于为什么每次考评都是中评,大约是因为朝中无人吧。

“我到底年轻,经验不足,日后少不得有向你请教的地方。”

“不敢不敢。”房先忠忙客气道。

房家子侄、女婿官位更低,有些还是白身,但是从谈吐举止来看倒都是读书识理的人,这就够了,如果结亲结出个薛蟠,成天跟在后面给他擦屁股,才是气死人呢。

这么看来,李治、武皇后给他选妻子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没大本事的人一般来说也不容易痴心妄想,比如说为了自己当皇亲国戚,撺掇他争个皇位什么的。

想到这里,李贤觉得有些抱歉,尤其是对武皇后。说实话,武皇后真的对他没做出过什么直接的伤害,反而是他,因为要防患于未然,目的明确地消灭她的政治野心。

当然,李贤知道武皇后之所以没有对付他,一方面是不愿扩大敌对面,另一方面,李弘、李治也有意无意地为他挡了不少灾,甚至阿刘暗地里也为他说过一些好话,这才让他一路吉星高照地混到了今天。所以,这抱歉也抱歉得很有限。

李贤和房家老少爷们喝酒聊天的时候,新任雍王妃一直没有露面,想必是在后堂和母亲姐妹交流这几天住在王府的心得体会吧,或许还会被私下里问一问“雍王待你怎么样?”或者“他家里有没有狐声媚气的小妖精。”

不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

从娘家回来之后,房氏就病了。不是普通感冒发烧、流鼻涕、拉肚子之类的症状一目了然的病,然而脸色却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神情也逐渐委顿下去。李贤得知后,立刻便让人托太子请了尚药局最好的医生来看,然而此时既没有检查仪器,也没有通用的病理指标,诊断出来的最终结果是含糊的肝气郁结,然后君臣佐使地开了一大堆苦药,李贤看着熬出来的药的颜色,脸色也不好看了。

何娘子觉得自己短短几天时间,白头发就多了几十根,原先担心李贤不肯好好过日子,现在看来作妖的反而的房妃。出于女人的直觉,自从李贤新婚之夜被赶出来,她就觉得不对。但房妃的处理方式,也算合情合理,她只好耐下心来,想着过几天小夫妻总该住到一起了吧。少年郎有时候摸不清自己的心意,成了亲就不一样了。

谁成想,李贤成亲等于没成亲。就算来月事,就算生病,表情神态总不应该是她这样,何娘子心里暗想,阿贤京城里公认的一表人才,待人和气未语先笑,咱不说这几天你就得对雍王有多么深厚的情意吧,但每次雍王看你,也不用一副哆哆嗦嗦如临大敌,不,简直就像是遇见采花贼的样子吧。第一我家大王又没对你做过什么,第二,就算做了什么,那也是夫妻之间正当正分的,是吧。

除了府里多出来一个要请医吃药、分心照看的病人,雍王什么“好处”也没得着。

何娘子心里隐隐约约生出一种类似于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被渣女骗婚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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