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鸿晓把篮球场丢失手表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那是你爷爷送给你的手表,对吧?” 马骏看着他,眼神里透着同情。
华鸿晓点点头。他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跟实验室里的人说过表的来历。
也许我哪天随口说了一句,被她记住了吧。
但是她怎么注意到今天我没戴表?
是观察实验对象细致入微,还是。。。。。。
正胡思乱想间,陈雯用脑洞把华鸿晓拉回现实。
“是不是你一看到手表就想念你爷爷,所以那种思绪影响了你的意识,进而影响到了你能捕捉到的意识片段,所以前几次实验老是看到跟你爷爷相关的场景?”
“可是有没有表我都想念他啊。而且要说起来,平时想的不多,今天丢了表反而想的多一些。” 华鸿晓觉得这不能解释今天实验的不同之处。
“说不定是跟你的潜意识相关呢?有表在身上,你潜意识里想你爷爷就多一些,虽然你自己都意识不到。“ 陈雯继续推演她的神奇理论。
站在陈雯身后的邹靖冲大家努了努嘴,表示不屑。
“潜意识是真的!我看过利贝特的文章!“ 没想到陈雯好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回头对邹靖大声说。
“好吧,我给大家讲一下利贝特的故事。“ 朱迪不知道是抓住机会引导式教学,还是想保护一下自己心爱的大弟子。
大家的眼睛齐刷刷地朝教授看过去。
“本杰明-利贝特是一名美国神经科学家,也是研究大脑高级活动。在八十年代,他作了一项经典实验。”
“他让受试者自由决定什么时候作一个动作,比如弯曲手指,或者按一个按钮。然后他记录了三个时间。”
“一个是受试者的脑电图第一次产生电信号变化的时间,一个是受试者主观意识里决定作动作的时间,最后一个是动作真的被执行的时间。”
“他发现首先是脑电图里产生电信号。大约0.4秒以后受试者才报告说主观意识里作出了作动作的决定。再过了大约0.2秒,动作才真的被执行。”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朱迪侃侃而谈 ,最后抛出一个问题。
“最后那个0.2秒的延迟,应该是大脑皮层作了要做动作的决定以后,这个决定以神经电活动的方式传递到手部肌肉所需要的时间。”
“至于前面那个0.4秒延迟。。。。。。“
邹靖也学着朱迪,边思考边摸着下巴。
“那就是潜意识与意识之间的延迟呀!”
“潜意识里大脑已经决定要作动作了,所以脑电图里有一个信号变化。但是受试者并没有意识到。”
“过了0.4 秒,这个决定才进入主观意识,受试者才感知到自己已经作了决定。再然后才是动作的执行!”
陈雯明显早就看过相关文献,难掩激动地在邹靖面前显摆。
虽然因为第一个进入课题组而担当了大师姐的称号,她的准硕士学历和资历比后进组的博士研究生邹靖都低。平时讨论都是邹靖显能耐的时候,这次总算找到机会反击一把。
“这个测量很难吧。能保证准确吗?比如,受试者主观上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作了决定,这个怎么测量?还能把时间定位精确到毫秒?” 邹靖有些不服气。
“没错,这个是有争议的。”
“实验中受试者是被要求盯着一个类似钟表的装置,以便能让他们记录什么时候主观意识中感到自己已经作了决定。”
“但是有人说这不那么精确。也就是说受试者报告说自己在某个时间点意识到了什么,但实际上意识发生时间不在那,有误差。”
朱迪点点头,这次站到了邹靖一边。
“但是他们不是检验了受试者的记录误差吗?”
陈雯不依不饶。
“是的。他们确实测量了每个受试者的记录误差。“
”给受试者皮肤一个刺激,然后让他们记录自己意识到刺激的时间。“
”结果误差只有大约0.05秒。”
朱迪就坡下驴,马上站到了大弟子一边。
“就是呀。就算把这0.05秒刨去,那0.4秒减去0.05秒,还有0.395秒的延迟。“
”说明潜意识里作了决定,然后过了最少最少0.395秒,你才能意识到自己作了决定!”
陈雯乘胜追击。
“这个问题很复杂,也还有其他争议。比如记录到的第一个信号,究竟是不是潜意识里作的决定,也没有定论。”
“但是总体上来说,在我们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东西以前,大脑已经有一些神经活动在为之作准备,这是没有争议的。”
“所以陈雯说华鸿晓可能在潜意识里想他的爷爷,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在理论上是有可能的。“
朱迪打起了圆场。
“那这跟手表有什么关系呢?“ 华鸿晓听得有点云里雾里。
“很难说有什么关系。现在大家对意识产生的基础,研究得都不够透彻。”
“对潜意识这种无法直接感知的东西,就更加难以研究了。”
“但是你爷爷送你的手表,就算你没有时时看到它想到它,戴在手上的感觉也有可能影响了大脑中某种潜意识的神经活动。”
朱迪回答说。
华鸿晓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由于一直戴着那块表,手腕上的痕迹很清晰。
难道这块表就是我跟爷爷之间联系的关键?
想到这,不由心头一紧。
“就算戴着这块表影响到了潜意识,那这跟我们捕获到的意识又有什么关系呢?捕获到的意识应该只跟我们选定的共振频率相关啊。”
邹靖还有些不服气。
“各位,我们进入到完全未知的领域,很多问题我也没有答案了。” 朱迪笑着对大家说。
一直不说话的马骏突然开口。
“我们选定某个频率以后,通过振荡器让鸿晓某部分的神经细胞产生有规律的电活动。”
“这些电活动继而产生某种频率的初级意识波,然后以共振的方式捕获到别人的意识。”
“我想这个过程不是完全由我们选定的频率来决定的吧。鸿晓脑子里其他的电活动,比如潜意识,大概也有影响。”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是我们作的是实证科学。一切都需要证据。“
朱迪点点头说。
“最好的方法就是把那块表找到,然后看看是不是实验结果又跟过去一样了。“
陈雯拍了下手,好像顿悟出了什么世纪难题。
听到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华鸿晓心头一酸。
还好马骏总会在适当的时候以适当的方式安慰。
“是啊,如果能找回来就最好了。就算暂时找不回来,我们也可以多作几次实验,验证是不是真的现在捕获的意识是随机的。“
朱迪点点头。
“ 好吧。实验都需要可重复性才能下结论。我们就多做几次实验看看。“
三天过去了。
华鸿晓觉得过了三年。
反复做了好几次实验,他经历了好几个社会角色的转换。
有居委会大妈组织社区活动,有上班族早晨在地铁和公交车站赶场,还有貌似北漂的艺术家在地下室里迸发激情地呐喊。
这些感知在做实验的时候似乎很清晰,但实验过后很快就变得模糊。有的时候华鸿晓都不知道自己是感知到了他们,还是做梦梦见了他们。
两个振荡器换来换去,结果还是一个样。
星期三的晚上,最后一次实验过后,朱迪向大家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通过这几天的实验,那个计算共振频率的公式被优化得更好,现在已经可以更精确的定位了。
坏消息是即使经过最大的优化,精确度还是只有前后三天,方圆十公里。在这个时空范围内,任何人的意识片段都可能被随机采集到。
像北京这么人口密集的地方,这么大一个范围可能包括好几千人。所以能捕捉到那些跟华鸿晓爷爷或者神秘组织相关的意识,还是像大海捞针。
“明天就启程去法国了。在那里,尤其是那个什么小镇,估计人口密度不大。也许能捕获一些有用的意识片段。” 朱迪鼓舞大家说。
华鸿晓没有那么乐观。
爷爷的被害秘密只能在北京找到。可他现在已经找不到线索了。
当他跟大家道别离开实验室的时候,陈雯正在兴高采烈地收拾实验台。她已经等不及赶回寝室收拾去法国的行李了。
邹靖忙着给振荡器作最后的调试。明天货运公司会上门提取设备,航空运输到法国。
“别灰心,明天开始我跟你作一个星期的实验,说不定能捕捉到什么线索。“ 马骏笑着安慰他。
一想到从明天开始可以跟马骏在实验室独处一个星期,华鸿晓觉得心里稍微有些安慰。
经过朱迪办公室门口,看到门关着,里面亮着灯。
刚才做完实验,朱迪给大家交待了几句以后,就急匆匆赶回自己的办公室。
不知怎么的,华鸿晓感觉好像以前经历过一摸一样的场景。
当他打开301室大门走出去时,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经历过一摸一样的场景。
那个黑影就在前方,身姿修长,站在光影交错的楼梯口。
不同的是,这次那个黑影停留的时间,稍微多了几秒。
她好像在看着自己。但脸庞笼罩在黑暗中,看不清容貌。
只能看到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清澈透明。
今天,这眼神仿佛额外地传递出一种信息。
三秒钟过后,黑影转身离去。轻轻地,任何人也听不见脚步声。
这次她没有上次那么快。
是在等待我吗?
是在邀请我吗?
华鸿晓不知不觉地跟了上去。
就连走的路线也跟上次差不多。黑影专挑生僻的小路,走向一教。
为什么老是解剖楼呢?
华鸿晓来不及害怕。他觉得今天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吸引着自己。
走进一教光线暗淡的大厅,那个人影飘向地下室。
不出所料。
华鸿晓有些迟疑。上一次跟过去的时候,都没有意识到那是收藏解剖标本的地方。
现在他很清楚那下面有什么。脚步怎么也挪不动。
就僵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胆子很小。“ 突然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华鸿晓吓了一跳。转过头望去。
那个黑影,那双清澈的眸子,在气氛惨淡的一教大厅异常地显得很炙热。
她不是刚才下去地下室了吗?怎么还在这?
一个银闪闪的东西突然向华鸿晓飞来。他本能地伸手去接。
虽然看不清楚,但是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这是什么。
那个爷爷送他的最后一个礼物。
那个能让他与爷爷建立意识联系的神秘力量。
那个前几天丢失的手表。
那个陈雯口中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华鸿晓呆呆地站在那。没有时间去惊喜。也没有时间去仔细察看。
黑影转身就走。
华鸿晓觉得奇怪。要出一教的门,难道不应该是向自己这个方向走么?
来不及多想,他拔脚追了过去。
身影突然站住。她的头向左偏了偏,似乎在用眼睛的余光警告后面的跟踪者。
华鸿晓站住了。
一瞬间他有太多问题想问。
你是谁?
你和我爷爷是什么关系?
那个神秘组织是什么?
你从哪里找到的这快表?
上次也是你把我引到这来的吗?
那个磨坊的铜钱是你给我的吗?为什么要给我?
可是当他张开嘴,问出的问题却是: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身影好像也怔了一下,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问题。
停了一下,一个字轻轻吐出。
“瞳。“
然后一转瞬,声音和人影都消失了。
只留下华鸿晓站在黑洞洞的空间。
这时他才感受到,这声音像阵轻柔的风,寒冷而清澈。
就像那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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