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张床。火焰突然烧进我的眼睛，很快又消失不见，我愣愣地摸了摸右眼，没有受伤，一丝痕迹也没有。
没有就好。
我松了口气，慢慢朝里面张望。
房间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几张海报，书和书架，衣柜和书桌，椅背上挂着把吉他。
清河被蛊惑般走了进去。
一扇门把他和火光隔得严严实实，他的鼻子本就闻不到这里的气味，眼下更是彻底遗忘外面的场景。
他走到桌子前。桌子上有一本米白色封皮的笔记本，墙壁上贴着主人喜欢的图片和海报，全部早已泛黄。拟南芥的照片，文森特·梵高的一幅《向日葵》的仿品，幽灵草被露水打湿的样子，植物和人物的距离很远，位置也放得很高，远到那上面的水永远都不会滴下去。
人物仅仅只有模糊的侧脸，看不清角色的眼睛具体长什么样子，仿佛观看者近视400度打底。还有些只有背影，由近及远地离去，雨夜中撑着伞的女人或者男人。
撑的伞似乎正是为了躲开幽灵草身上的雨。
清河再一次环顾四周。这次他有了新发现：房门后有个红彤彤的挂历，挂历上逝去的日子已经被打上叉。未来有几天被圈了圆，再往前后翻几个月，都有类似的圈。有的也是红色，有的则用了黑色，还有一部分用蓝色涂满了。
清河看着这个挂历，一时间为这熟悉的物品感到想笑。他也曾有过这样一个挂历，其实不止一个。每年，年年，他家里都只会更新这种年历。去银行给的，在路上遇到的，某家公司发下来的。拿来挂历的人总这样说，他却不知道这东西是否真的那么好拿，只是一味地数上面的假期，还有为什么缺少了日子，它们就这样挤在一起，一格有三天。
他乐此不疲地把挂历挂在墙上，又拿下来，看上面的图案，这是鼠年，这是牛年，这里有小鸡。他在家里热闹地上蹿下跳，一个人就唱了一台子戏。老鼠想吃狗的食物，叫来兔子和小羊帮它声东击西。牛看不惯它的做法，慢吞吞地把消息告诉了自己的朋友蛇。蛇不喜欢老鼠被狗，因此撺掇猪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莫名其妙的故事。他笑着，叫着，把自己画的连环画拿给每个人看。每个人都夸他多厉害，简直是上天降下来的小福星、小天才，我们的宝贝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连环画家。什么，你说不想当画家？那好吧，大小说家，大剧作家，大工程师，大宇航员……特别特别厉害的公司员工，表面上普普通通，背地里却是拯救世界的超级大侠呢，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不厌其烦。他很高兴地亲亲说话的人的脸颊，其他人就也想要，我们的宝贝孩子怎么只亲妈妈呀，还有爸爸呢，爸爸这边的脸……胡子刮过的，一点也不扎，这孩子真调皮，说什么呢，小孩子调皮点才正常，快来，奶奶的福星，让奶奶亲亲……老头子还过来凑什么热闹，你去去去去一边儿去。
他一只手牵着奶奶，一只手牵着外婆，眼睛眨呀眨，笑意盎然，像天上的星星。我也爱你们。他用那才牙牙学语、不甚清晰的小嘴巴说话，我特别特别爱你们，妈妈，奶奶，外婆，还有爸爸，哥哥，外公和爷爷。他看见那抹安静的颜色，很快补上没说的人：我也爱你，好朋友。他咯咯笑着奔向一直待在旁边盯着他不好意思上前的同龄孩子，一把抱住对方，使劲蹭人家的衣服，试图把自己嘴上留下的饭黏擦人家身上。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不喜欢我吗，我很喜欢你呀，我喜欢你，你不说话的话我就一直缠着你，直到你说喜欢我为止……他说着说着就睡过去，午后暖洋洋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全身，脸颊随着呼吸一鼓一鼓，手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朋友。朋友愣了一下，笨拙又熟练地把他抱起来，裹进自己怀里，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睫毛。他在朋友腿上翻了个身，差点滚下去，朋友连忙扶住他。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嘴巴一张一合，时不时还露出嘿嘿的傻笑声，窗外的鸟叫不算清晰，蝉鸣更是疲惫，明亮的温度也助他进入温柔甜蜜的梦乡。
一声脆响叫醒清河的回忆。他垂眸定定地看挂历上的字，知道自己刚才只是入了别人的梦。那梦太可爱、太朦胧，搅得他心脏都开始颤动，颤得好激烈，以为马上就要自杀而亡。
他又看了眼挂历，才把东西放回去转而检查别的。
床上的被子是天蓝色的，床单也是。枕头毛茸茸的，是用毛毯改的。
主人离开前很珍惜地把它们都健康地保存好。平铺在床上，有拉链的那一面留在上面。清河抿抿嘴，直觉这一面是主人睡觉时盖的部分，他应该看过手机上短视频的建议，不要一起床就叠被子。
他没有坐上去，只是站在旁边看。指尖不受控制地轻捻，他突然很想把它叠好，为了给下一个到来的人留下某个讯息，可又知道下一个进来的人不会知道这张床是什么样子。
但他还是把它叠好了。枕头摞在被子上面，他才看见角落处有个小笑脸。
衣柜里是散发着洗衣剂香味的衣服，颜色简单纯一。主人悄悄藏了几件大人穿的外套，期望着自己有一天也能穿出去而不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下方有不少还没穿过的鞋子，让人眼花缭乱。
书架里有从小学到高三的所有课本，写过的试卷与各种资料都整齐地垒好，把那几层塞得拥挤又充满温馨的回忆。它们被尘封在记忆的回廊，越来越多的书籍挤压了它们的空间，高大上的名词取代了幼少年时期爱看的各种少年冒险小说和“彩绘图画版”，不过依然会被偶尔想起的他时时阅读。
只剩那个笔记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