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清河谨慎地靠近它,没有直接触碰。

他猜测桌子上的是日记本。如果只是记录笔记的本子,不至于旁边一本教科书或者教辅资料都没有。

有前面物品的前车之鉴,他已经明白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一碰就会触发各种不需要他和主人同意就直接看的过去。

他虽然不是很抵触那种体验,但毕竟得尊重别人的**。

可他显然彻底忘记了这只是一场梦,梦里发生的事情并非他可控的。他只能眼睁睁看自己拿起了那个本子,并将它打开。他阅读了上面的文字,果然如他所想,这是一个日记本。

2007年7月5日

我把爸爸妈妈最喜欢的花瓶打碎啦。我很害怕,所以躲了起来。残渣没人收拾,阿姨们不希望承担自己没做过的事情,于是和同一时期待在这里的人互相质问。好在爸爸妈妈下班很早,看了监控之后爽快地放了阿姨们,并在家里找上找下。

我很机灵,知道在每个摄像头下都走一段,分开进各个房间。因此爸爸妈妈也找了好久,才找到在衣柜里睡着了的我。

我额头上流着汗,妈妈说是我做错事后太心虚了;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围兜,爸爸说是我害怕被惩罚。

但是他们没有惩罚我。妈妈亲了我一口,爸爸用胡子扎了我的脸颊,他们对着我才睡醒、很迷茫的眼睛说下次不能再这样逃避啦,只要不是你有意这样做,我们都会原谅你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呀。

清河随手翻了翻。

2009年3月7日

我不知道在哪儿学会的,明天要对妈妈特别特别好,要让妈妈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休息,要给妈妈送花,要让妈妈感觉自己被爱。

为此,我乐颠颠地去找了爸爸!

爸爸和我一拍即合。爸爸看着我,使劲夸我是小天才。我忍不住乐呵呵地笑起来,眼睛都看不见啦。

要怎么才能让妈妈在明天感到很幸福呢?我和爸爸一起想。我记得哪里说要替妈妈做家务;可爸爸摇头对我说,家务本来就是他做的比较多,这不能成为妈妈的幸福之一。我又想起要送好看的花,爸爸又摇头否定,说家里的花有很多,妈妈并不会觉得鲜花是很稀奇的东西。我吭哧吭哧半天,眉头拧成一团,看上去颇像个小老头。最后我又讲了一个:那给妈妈写封信吧!在里面写上我们有多爱她,然后在明天早上妈妈起床的时候,也告诉她我们有多爱她!

爸爸很惊讶,连连说没想到我会这么想。他笑着对我说,本来他的想法是在我举几个例子后再和我说“如果你能在妈妈下班后待在门口为她送一束花,她就会很高兴了”。

所以我前面想的也没有那么差。我鼓鼓脸颊,不想理爸爸。

但爸爸亲了亲我。那我原谅他啦,因为想让妈妈幸福的话,爸爸也要感觉幸福呀。

……

字迹有的很大气,有的显得娟秀;写字的人要么练过多年的字,要么有三十多岁了。

看“我”的形象,不可能拥有这两个中的任何一个条件。

清河垂眸,这是大人在借着孩子的口吻,替还没学会写字的孩子写日记。

主人公的成长,每个瞬间都寄托着家人无尽的爱。

这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的日记。主人只是把自己父母送给他或她的珍贵的礼物拿出来翻阅。

清河捂住心口。心脏跳动得很平稳,可他却感到一阵幻觉的绞痛。

过于幸福的人生会让不幸的人连靠近都不敢。假如不是这个梦境强制性让他做这些事,他根本不会在现在感到难得的狼狈。

并非源自身体外观上的难看。而是来自精神的褴褛与疲乏。

他是不是还应该感谢至少没有让他亲自体验一遍日记本上的故事?

清河把笔记本合好,扔烫手山芋似的把它猛地丢回桌上。关于这个房间,关于这里的故事,全部告一段落;他这会儿如梦初醒,想起外面还有人等着他救援,估计被火烧得差不多了吧。

他在这个空间如同与世隔绝。

万一进来这里后,外面的时间就停止流动?

他根本没有收拾心情,连忙冲出去。热浪又差点烧掉他的眼睛,好在一切都是幻觉,最终都很安全。他把二楼也翻了一遍,终于在尽头的书房找了一对母女。

不知道是该庆幸只有这两个人,还是该悲哀有这两个人。

母亲连睁眼都吃力,女儿安静地睡在她的腿上,没有丝毫动静。

真奇怪。火焰明明没有灼烧在他们中间,距离却好像天堑那样远。

清河站在门口喘气。他的身体没到能支撑他刚经过悲伤的洗礼又被剧烈运动冲刷的程度。他扶着门框,试图走到里面,把她们救出来。

他也来不及想还能不能救出来。反正救就对了,谁还管那么多呢。

腿脚后知后觉地感到酸痛,他把女人背起,孩子则抱在怀里。那孩子还露着恬静的睡颜,天使一样的面貌与红色的世界格格不入。

女人气若游丝地说话:“你不用救我……太麻烦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认命的诅咒,“救不下来的,所有人都会死,你这样帮我们,只是……”

清河心里烧着一团火。没有缘由,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但这团火越烧越旺,烧到他忍不住提高嗓音把她劈头盖脸地骂一顿:“所以你就不带着你的女儿跑出去?天灾面前,连最蠢的动物都知道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让生命能在危险之后还能延续!你嘴上说着认命,那为什么不在我把你背起来的时候推开我,顺便把我也弄死!”

他忍着痛,步伐更加急匆匆的。只要比她口中的绝望更早一步呼吸到外面自由的空气,他相信事情会有转机,人们也会重新获得希望,因为外面的植物正在生长,他无来由地坚信这会儿是春天,四处都是青绿色,青翠欲滴,鲜花的甜香在空气中浮动,四溢,花店管不住它幸福的甜蜜。

女人沉默了会儿。她动了动,刚要开口说什么,房梁突然砸在他们面前,要是清河没有及时止步,他们真有可能死在那下面。

离出口只差大概五米的距离。

清河还没找到合适可以跨过去的缝隙——他自己不一定会死,但他得保证这两个人的安全,女人从他身上下去,又接过他怀里的孩子,温柔地朝他笑,这些动作进行的时候清河都动不了,他眼睁睁看她抚摸他的头发,柔顺的发丝从一侧落到眼前。

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低下了头,像在悼念与默哀,又像在表达歉意和愧疚。

滚烫的风袭来,他只能感受到正常的温度。

他早就不记得这只是一场梦了。

可就算他记得,他也不会为“这只是一场梦”而劫后余生地松一口气。

“这是结局。”女人对他说。她把孩子高高举起,神情像胜利女神高举自己的权杖:“我们的死亡如同你的感受,没有幸福,没有痛苦,为了迎接它,我们鼓起勇气。”

因为她们真的死在了他的记忆里。

不是只有真实发生的才能被称作记忆。

*

我泪流满面地从床上坐起来。眼泪一时半会儿控制不住,只能任由它沾湿我的睫毛与脸颊。

我不记得刚才做了什么梦,只记得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炽热、滚烫,燃烧我的心脏,又在灰烬里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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