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我要讲的故事很简单。

虽然我说要讲故事,但在讲故事上有可能不太有天赋。如果你们愿意让它成为下酒菜的话,那就太好了。但如果不愿意,也请你们在它结束之后以一种祭奠的方式为它喝一杯酒,可以吗?

毕竟这是一个故事的结束。酒不仅为了这个,也为了新的开始。

你们呢?你们会这样觉得吗,又有类似的事情或者感悟吗?

好啦,接下来我就要开说了。

又是很久很久以前。其实这个故事很近,但在空间上它应该已经变得很远了。因为空间很远,我们过不去,所以它就变成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户人家,那里住着一对夫妻,住着他们的两个孩子,邻居则是小儿子的童年玩伴。

小儿子是非常幸福的人。他拥有父母的爱,拥有所有长辈的爱,拥有哥哥的爱,也拥有朋友的爱。他沐浴在爱的阳光里,眼睛每天都是笑着的,嘴巴总在说话,面对世界兴致勃勃,充满探索的好奇心。他在家人的陪伴下健康茁壮地长大,收获了学识、友谊、世界上的真善美与让自己也成为了真善美中的一员。

他的人生太难讲了,因为幸福的故事太多,讲起来总显得困难。这里我们挑一件很典型的事情吧,就定在他犯错之后。这样幸福的人连犯错后得到的惩罚都会是幸福的,因此作为他人生的故事很具有代表性,所有人都能知道他有多幸福。

就是这样一天,小儿子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错事:他因为沉迷打游戏和逃课,最终在高一的期中考中拿到了班级中下游的成绩。要知道,他以往一直是名列前茅的。他不需要任何人担心他的成长,只需要别人关注他有没有获得很多钱、很多爱。于是,他蔫蔫地拿着成绩单回了家,扭扭捏捏地不想给家人看。

他甚至连饭也不吃了,躲在房间里把门反锁,很伤心很伤心地坐在飘窗上,怕家里人担心他,怕家里人因为担心他知道他的成绩。

他还没学会撒谎,漂亮的眼睛眨得很快的时候,基本都是代表他在与自己做思想上的抗争。要不要撒谎呢?像这种“我考得很好”的谎言,说出去会让爸爸妈妈在和别的家长聊天时感受到被欺骗的愤怒和对他人品的失望。可如果不撒谎,他会在今晚看到家里所有人悲伤的表情的……老师总念叨好成绩,不考好成绩对不起家里人,不拿到好成绩对不起家里人的付出。他一点也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付出是没有用的,是错误的。

他第一次痛恨有这么多人爱他。但在下一秒,他就用力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出去:他怎么能这样对待爱他的人呢?只是一次考试,他居然为了要不要因为考试撒谎而产生这种想法。他越想越难过,感到自己的卑劣与不值得。

后来他还是主动告诉了家里人。他们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意识到老师说的话也有不对的地方。质疑精神是从小就被培养的,可他却在那几句话的压迫和学习环境带来的紧张中怀疑了自己最亲的人。他羞愧地朝他们道歉,并表明这一定是自己最后一次这样做。果然,再下一次月考,他取得了从前的成绩。

这是我想象的人生。我觉得我应该经常想,经常幻想这是属于我的人生,不然我不会在心里感到那样怀念和眷恋,还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要知道,哪怕是回忆起那些痛苦的印象我也不会哭泣,那些事情只作为故事发生在我身上,过去就都过去了,我不想再去在意。

大高个很给面子地喝掉面前的酒,结束后冲我晃了晃,示意他喝光了,然后说:我以为你会讲一个关于你的悲伤的故事,或者是你从别人那里听过的沧桑的故事。

我笑笑,一派轻松:“已经是半夜啦,怎么能讲难过的事情呢?还有,我看起来很像那种拥有悲惨经历的人吗?”

我指指自己,不可思议道:“你们以为我很惨吗?那真是看走眼啦。”这真的是个很好笑的笑话,我笑得直不起腰,前仰后合的过程里不小心碰到了不知道谁给我满上的酒杯,酒液撒遍我的脸,顺着我的眼皮和脸颊滑下去。

我摇摇头,想把水甩掉:“我特别幸福哦。”

我又说:“反倒是你们,真的没什么烦心事吗?要是有的话,我也可以试着帮忙开导,就当是酒的报答了。”

我的目光扫过他们三个人。瘦高个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却被旁边那个不说话的人抢了先:我有一个。

“好呀,你问。”我看向他,俨然一副心灵导师的模样,“要是能够帮到你,我一定会帮忙的。”

他没有丝毫犹豫,表情也很平静。我眼看着他的嘴巴张合,最后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和我们说话呢?

他问我。

我的笑容淡下去,他旁边的两个人也立刻捂住他的嘴。他并不反抗,因为他的问题结束了。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很愤怒。说愤怒也不太合适,用“冷酷”或者“扭曲”更恰当一些。

“你希望我不和你们对话吗?”我自顾自地追问,“你希望吗?这么孤独,在这个世界,没有人和你们聊天。这里只有我,现在只有我!我能够帮助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询问我呢?是我让你感到不快了吗?我致力于创造或者维系一个和谐的环境,假如你有这样的感受,应该先告诉我啊。我不想猜忌,也不想让别人受到伤害。你要是感到愤怒,就冲我发泄,不要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法啊!”

我越说越激动,最后一拍桌子站起来。酒瓶在小折叠桌上晃动,很快骨碌碌滚下去,被我质问的他却没有动。他旁边的两个人也没有动。他们仿佛死了,仿佛是三尊雕塑,仿佛凝固在那里。但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明亮,那样明亮,我清楚地从其中看见自己执拗的眼睛,还有几近崩溃的面部肌肉群。它们马上要罢工了,但在罢工前还尽心尽力地保持着自己最佳的工作状态。

我的脸颊肉狠狠抽动,把我的力气也都抽走。我颓唐地坐下去,却只摔了个屁股墩儿。

我有些迷茫地坐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看天空,天空阴云密布。看四周,四周鬼影幢幢。我的眼睛下意识摸索到小区门口,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个模糊的黑影。

对方穿着长风衣,不知道有没有往这边看。我仔细看他,也顾不得自己现在像个随时会对无辜路人发病的精神病。

他肯定能在我发病前逃走的。我想着,因为这段距离真的太远了。远到哪怕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他也能轻易以同样的速度躲开我的追捕。

小区门口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他一直站在那里。影子短短的,就在他脚前一段距离。我感到那距离随时都在缩短,又随时都变长,直到我眼前出现一双皮鞋,我抬头,看见他的眼睛,暖橙色,又像深棕,细细的瞳孔。

我闻到淡淡的香气,像大街小巷里所有人都在用的小苍兰。我从来没有闻过,现在却像怀念似的在其中感到深深的困意与久违的宁静。

我感到自己被谁抱在怀中,怀抱很温暖,暖和得让我有些不自在,一股涩味。我用力眨眨眼,涣散的瞳孔终于能瞄向刚才聚集的人们,却只得到一个拉得严实的卷帘门。

我慢慢闭上眼。四下还是那样寂静,寂静得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片段:那是一家三口手牵着手回家的背影。我莫名知道哥哥不是被排除在外,只是他暂时不在这里。三个人马上要幸福地看见家中的另一个成员了,多么简单的快乐。

我听得见。那个孩子在向妈妈撒娇,说我想回家。

我想早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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