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没什么变化。站在门口,我松了口气。
才几天没见,怎么可能有变化?我笑话自己,心中也清楚只是担心它会是受到威胁的一员,毕竟知道我做梦的人都说我的梦会兑现,而那个梦中受灾的地方不止一处。
我推开门。孩子们都去上学了,只有员工和一部分志愿者还在这儿。院长看见我来,冲我挥挥手。我走过去,她正在和门卫大爷下棋。
“你玩过这个吗?听说在学生范围里蛮受欢迎的嘞。”
六博棋。我没玩过、没听过,但知道这个名字。我摇摇头,站在旁边看他们像下象棋一样你吃我我吃你。下午的日光还算温柔,落在身上让人的心都平静,我听着叶子哗啦。
不远处,一个人站在那儿看我。余光让他的剪影显得拘谨,半晌也不动。我抬眼正视过去,是那个送我去医院的同学。
他发现我看见了他,腼腆地露出笑容。我知道自己想不起来上次和他见面时他的样子,大概和现在相同。我走到他身边,注意到他穿着格子衫,脚上一双白色运动鞋,眼睛是单眼皮,脸上有一些浅浅的痘坑,在黄皮肤人群内算比较白的人,个子瘦高。
“今天没课吗?”我和他闲聊。
“没、没有。”他结巴了下,“今天一天都没排课……不过明天是满课,从八点二十上到六点半。”
我同情地看他一眼,因为我至今还没体会过这种听着就让人觉得屁股疼的经历。人类学学生真是辛苦。他似乎不擅长找话题,在原地用扫把拨弄了几下水泥地,干巴巴地问我:“你的课程怎么样呢?”
“就那样吧,不过感觉比你要轻松一些诶。”我望天,“一天上个两三节……最多也就上三节了。不过从周一到周五都得上,不像你,还有空出来的全天。”
他抿嘴笑。
我也找不出来别的东西了,我和他不熟。我说:“我要去孩子们的宿舍看看。你也过去吗?”
“可以吗?”他犹豫地把扫帚放在一边,语速很快,“我就待在你旁边吧。”
罕见的会在社会上遇到的羞怯的人。我“嗯”了声,用同样快的语速。宿舍离我们在的地方不远,很快就到了。
我疑惑地“咦”了声。
宿舍内不仅有小孩,数量还不少。见是我们志愿者进来,也都不害怕,甚至还有人在“嘘”。
我把门拉开得大点:“你们不去上课,围在床旁边做什么呢?”
床上有个小包。我看过去,里面的人听见了我的声音,立刻冒头。
“弥生?”我意外道,发现他脸色很苍白,“你怎么也在?还躺在床上,是生病了吗?”
我快步走到他床边,伸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一手冷汗。他把脑袋搁在我掌心,然后不移动了。
孩子们看我不是来训他们的,连忙七嘴八舌地开口。
“弥生很难受!”
“从昨天就开始了!我们轮流看着他。”
“他不让我们叫医生阿姨!”
把脑袋搁在我手掌的姿势只会让两个人都难受。我把他抱正,坐在床边边,让他躺在腿上,掌心覆盖住他的额头:“你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呀,弥生?”
我对这个有点倔、沉默寡言的同时又爱撒娇的孩子很有好感,想不通他明明上次还接受了医生的帮忙,为什么现在不愿意。
“不是生病。”弥生摇头,“不是生病。”
他指指心脏:“疼……一直疼。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洗凉水澡,也没有吃坏东西。”
他葡萄似的眼珠子努力睁得更大,紧张期待又可怜地看着我。是个人都能看出我的喜好了,我冲同学使眼色:把孩子们分开,我们带他去医务室。
看见有大人,这些孩子本来就要作鸟兽散了,同学长得又相当沉默可信,他们都不敢与之对视,我问弥生:“你愿意听医务室阿姨说说话吗?”
他看上去有点认命,还是说:“我可以听。”
我把他抱起,轻飘飘一堆骨头。
医务室阿姨说他没什么问题,小朋友出现幻觉也挺正常。他不仅脸色红润起来,冷汗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十分清爽。我惊诧地和同学对视一眼,从他脸上看出茫然的怀疑。
“咱们小题大做了吗……?”他和我耳语。
这小子估计也有些特异功能,虽然不知道是用在掩藏病态还是造成病态上了。我又气又好笑,但只要健康就好。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直盯得我蒙住他的眼睛。
“话说,上次的事,我忘记和你道歉了。”我抱着弥生在院子里散心,“你还记得吗?你把我送医院去了。”
“是吗?我都记不太清了。”他憨厚地挠挠头,“没给你造成什么坏影响吧?我真是怕你出意外……”
“救了我一条命呢。”我调侃。他眼里的光更明亮,反复说:“啊,那就好……那就好。”
他站在一边,走起路来像只鹌鹑,很快就被别人叫走,因为他的扫把算是乱丢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乱晃。
“您放我下去吧。”弥生开腔,“我会自己走。”
“你确定走得了吗?”我颠了他两下,见他神色凝重,仿佛心意已决,“那你得牵好我的手,不能乱跑。”
他严肃地“嗯”了下。我觉得他比之前更好玩了,逗着像捏刚出锅的馒头。
“我不是生病。”他突然边走边和我解释,“有原因的。你不能听。”
“不能听就不听。有原因的事有很多,我也不能每个都听。”
他理解成了我在生气,眉头拧紧一会儿,下定决心地踮脚:“你蹲一点。”
我蹲下去。
“有人说,我要因承担过去的责任而在现在成为拯救世界的人。”他语速尽可能快地讲完,“所以我每天都要为此锻炼,先前那个就是锻炼。”
我愣住。
原话不是这样的吧?你一个小孩子到底要救什么?吃饱穿暖还不够吗,然后找你的亲生父母,或者找你的养父母,再或者自己建造一个家。你在说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做梦了吗?
我瞪着他。
他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信。好了,我是开玩笑的。”他朝我笑,“不过上次的事,我很谢谢你哦。只说这一回,因为他们说你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
他没有等我的回答。弥生径直离开了。
目送他远去,我感到有种人设的崩坏。先前的暖意彻底消失,似乎真的在告诉我哪儿都去不得。要是我没有来……我认识的这两个人之前是这样吗?我认识的命运真的是这样吗?是因为我没有率先夸下海口承担责任吗,所以他才会……?
『先承担责任当然很重要啦,但这不都是清河你的错哦。不要放在心上,命运是每个人都有的东西。』
我来不及想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沃德?你是知道些什么……?”
它避重就轻:『因为这个世界真的很需要一个人。有人退缩,就有人迎难而上。不过他应该也不会有很大的作用。』
“为什么?”
『清河,你明明也察觉到了呀。』它笑起来,『人设开始崩坏。崩坏的角色设定不能再使用,因为他不够稳定。除非找到那只是表面扮演的证明——清河,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它似乎有点伤心地说话,我听不出来。
『这种把我当做敌人一样的眼神。我们从来都不是敌人,我一直希望你能和我站在一起。』
我感到气急攻心的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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