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德一路都在喋喋不休。它好像很兴奋，和我分享它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见到的人，建立的关系，获得的喜欢。

『因为救世主正在成型，因为你的心正在朝这个世界靠近，我得以拥有触碰人类的能力。』

它笃定我不会为这种判词一样的东西生气。

我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没头没尾地问它：“现在想看到你的样子，我还有这个机会吗？”

它有点茫然，不过明显比我拒绝看它长相的时候要松快。变成人的模样没有什么念魔法咒语的过程，它顶着一头比单纯的白色要加点灰的齐肩发，眼睛是比黄金明度纯度要暗的金色，身量不高，比又和化要矮小，大概能和弥生站到一排。

我隐约觉得它的装扮很眼熟：“这是你本来的样子吗？”

『是我一直关注的人的长相。』它语调昂扬，满是孩子想要夸奖的期待，『我一直在关注他，所以希望我能和他长得很像。他看到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我很像他？我要是学习他，能不能有一天取代他？我们可以成为世界上最相似的双生子，而我永远是他的影子——』它，他，我已经没办法把他不当人看了，他那双暗金色的眸子紧紧锁着我的眼睛，『你觉得呢？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挺好看的。”我说，忽视那种若有似无的熟悉，假装我见过它的长相千百遍，因此一点也不惊讶，“或许你就该长这样。”

他大笑起来，笑声在楼栋间回荡。他笑得眼泪流出眼尾，伸手抹掉它：『你都知道了我的长相，那要知道我的真名吗？我没人称呼过的名字，他也从来没用心听我说过的名字，总是被各种巧合打断……』

“等到下次我们必须见面的时候，你再告诉我吧。”我没有拒绝，“不会再有那样阻拦这个消息传递的情况了。”

我该明白这个承诺会导致的结局的。我该明白不同的做法会产生多么不同的结果，我不知道这要不要责怪那颗泛滥的同情心。这算同情吗？我思考着这个话题，试图把它揉碎了捏进我的脑子褶皱。要是我也有一个光滑平整的大脑，现在就可以不用思考明天是不是和我有关了。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沃德围在我身边，他没有翅膀，但可以直接在空中飞，『是因为什么呢？看到了我的长相？知道这个世界有可能让孩子承担责任？』

“不是说该被惩罚的人都消弭了吗？剩下那些则已灵魂的形态出现。那他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为了‘承担过去的责任’呢？他哪里有这个理由呢？”我发问。

『你问的是*全知*的世界的某缕意识，还是*全知*的我？』

“某缕意识会更难回答这个问题吗？不能徇私，不能影响可能的走向？你会更难回答这个问题吗？是方便隐瞒真相，还是方便满足自己的私心？”

或许是我的质问过于冗长，他听到一半就开始走神。我凝视他的侧脸，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在少年身形上只显得可爱。他确实可爱。

太可爱的人经常可恶。

『他只是垫脚石，一直都是这样。当然也可以让他成为某个不知道命运的NPC，成为结局固定幸福的配角，这些只在主人公的一念之间。在那之前，他都被骗了，太天真的容易相信别人的人不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在之后他将不会被骗，因为他要和*怪物*的灵魂相融，再也没有从中逃离的机会。*怪物*寄居他的身体，他要用浅薄的意识永远和恐怖的未来抗争，直到那个能拯救的人终于想通。』沃德突然说，『主人公就是*救世主*。我们以他为核心生存，所以只会称颂他的威名。』

“那些东西会寄居在人的身体里？”我诧异道，“书上没有提过。”

『因为我是*全知*的。它们的寄居是把自己千万年来混沌的迷蒙的记忆全部埋进被寄居者的大脑，有一部分甚至还拿走了黄泉的记忆，然后在被寄居者分不清记忆的时候侵占对方的身体，把对方的灵魂赶到身体的角落。某些有能力的，还能把原主人的灵魂封印起来。』

我听得后怕。这种东西要是靠近了人类，可怕程度不知道要上升多少倍。和沃德聊完后我得去告诉莫怀臻才行，现在还有别的问题：“你见过以前的救世主吗？”

『没有。我不是会随便去看人类的人，眼下也只是因为情况比以往都要严重。但我知道，以前的救世主要么经过年幼时的颠沛流离仍保持初心，要么在青年时困顿不解最终找到真意，要么在壮年时被需要他帮忙的人找到，从而开启一段自己的传奇。他们的人生以血开始，以血结束，第一滴血是母亲为养育他死亡的血；第一滴血是父母为保护他被杀死的血；第一滴血是朋友在他眼前阻拦了飞箭的血；第一滴血是无辜百姓正在伤亡。最后一滴血是最后一个重要的同伴死在他面前的血；最后一滴血是以为可以安享晚年但死于流寇的父母的血；最后一滴血是最后一个曾经明确告诉他她爱他的爱人的血；最后一滴血是无辜百姓正在伤亡。』沃德的语气公事公办。

“没有幸福的结局吗？”我迷茫地问。

救世主也不会幸福吗？

『他看见了在废墟中重建的乡村晚上亮起的灯光，他看见了有人扫清墓碑上久无人打扫的杂草，他看见了一家三口幸福地走在布满夕阳的小路上，他们谈论远游求学的哥哥，明天，他们拥有未经污染的未来。』

“你描述的都好像西幻小说啊。”我笑着，“全知也会被小说侵袭大脑吗？”

它沉默了会儿。

『因为救世主的人生总是相同的。』沃德说。他凭借自己的能力飞到比我还高的地方，伸手摸摸我的脑袋，『救世主的人生总是悲伤的。偶尔会出现无需悲伤的救世主，那是因为他的悲伤被人蒙骗了。』

他脸上几乎要流露出羞愧、歉意、绝望、不满和不安等种种情绪。我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样，也说不出“我要揭穿”。

“也可能他是自愿的。”我安慰他，“一切都有人会自愿，就像弥生明明不会相信前生今世，但还是答应了这个世界交给他柔弱的肩膀上的艰巨责任。”

他不说话，只是瞅着我。我被它看得尴尬，又问别的：“你还听说过不那么西幻的救世主吗？”

它不说话。我发散思维：“比如现代的救世主，他拿着一把枪就把所有暗黑势力都突突掉了……还有未来的救世主，她架着一辆宇宙飞船，用激光炮获得了全银河的胜利……”

『这只是个套数而已。』他打断我，『你和我都听过很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