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没笑，眉头紧锁，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我的心情可以和问了“医生你看我这病怎么样严重吗”却没有在五秒内等到医生答复的患者媲美，生怕接下来的倒计时里给出我的是“哈哈不好意思我走神啦你刚刚还能活十现在是五”。
“只是喝酒而已。”霜山鳴玉说，“我很久没喝酒了。”
原来是“哈哈不好意思我走神啦您这病……没病”。
我反正没笑。
把突如其来的医生挥开，他在我面前摆了两个纸杯和一瓶看不出厂商与生产日期的酒。清得像水的液体在杯子里荡漾，让我想起诗中的新醅酒，但远远不比那时的加工，不过要是窗外下一场雪，或许会符合这个吊着眼的男人的情趣。
闻上去没有丝毫酒精的味道。我狐疑道：“这是高级到我接触不到的酒吗？连气味都和白水差不多？”
霜山鳴玉无语地看了我一眼：“好心拿出好酒让你消消愁，再这样不识好歹，下次就不是让你喝含酒精的薄荷味饮料那么简单了。”
他自顾自地把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眼神没有变，脸色也没有变。我想这应该很普通。
“啊。”我说，“你居然看出来了啊。”
他看上去很不满我的平静，没好气地说：“不然呢？你就差在头上挂一块象征你也临死了的白布了。我还要告诉你，这种做法是世界上最讨厌的。我会非常轻易地恨你。但我现在心情好，愿意拉你一把，所以会让你喝这几千年都没人动的酒。”
他像在对我炫耀似的：“这是由蛟龙亲自去取的沦水河心的水洗净的粮食，用百年时间于青丘的英水中泡透，接着同沅水发酵一世，九百年间和汤谷的扶桑一起生长，十日临照。最后借杨枝点入甘露水，最终才得到这么小小一瓶。”
我谨慎地问他：“粮食真的还能吃吗？”
“这又不是米酒，还要让你吃到点料。粮食到最后都和水融为一体了，按你们的说法，会把粮食消失的过程叫‘腐化’。”霜山鳴玉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红色，“只是‘凝露’了而已！真是从来不懂得欣赏啊……自古以来……”
他的声音低下去。我又问：“可按照你这说的，才刚刚到千年，又怎么说几千年呢？”
霜山鳴玉用他那朦胧的醉眼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直到我想别开脸，他才慢悠悠地说：“外面的人在等，里面的东西也在等，天地万物都在等。何止几千年！在它肚中流逝的，可比太阳高悬的日子还要长！”
太阳一直在银河系中，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与宇宙说过分别。我默然无言，索性也学着他的样子把酒一饮而尽。甘洌的甜味浸润我的嗓子，没人会怀疑这是一杯酒。同市面上流行的任何甜都不一样，它更像虚幻的海市蜃楼。味道不会留存，就像蜃境眨眼就消失。回味过去，口中只留白水般的感觉，心中却明白它所蕴含的、独特的醉人。
一杯酒下肚，我竟也有些神思不属。
看着早已陷入自娱自乐的霜山鳴玉，我犹豫再三，还是心怀侥幸地问他：“要是你遇到有人说，你可能是拯救世界的人，甚至只要你不承担这份责任，就会有无数个预备役替你承担那些痛苦……可你还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助这里的所有人。……你会怎么样？霜山先生。”
生怕他听不懂我说话，我把字一个个掰开念。或许他能给我解决方法，或许我只会听见一串无意义的呼噜声，可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我，接近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我心脏一突。
霜山鳴玉慢吞吞地说：“没必要假装正式地喊我的名字。不过嘛。”他略做思考，“你这个问题我还蛮感兴趣的。算了，也可以说，我一直都研究的是这方面？”
他朝我露齿一笑：“但我不能帮你解决问题。你还是听听另一个故事吧：关于这个世界，关于你口中的情况出现的原因。”
“我知道你们学习开了个救世主专业，没人去报，你也不想去。和你的专业是同期开的，至今学生数量为0。没说错吧？伊……伊瑞提克。”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似乎有些绕口，“是个好学校，大方向是神秘学，你赶上好时候了，虽然我觉得勉勉强强吧。”
霜山鳴玉拍拍我的肩膀，撇嘴：“救世主啊……多么伟大的、纯真的词汇。让无数人前仆后继，让无数人以为坚持下去就会有希望，让无数人期待着明天的春暖花开。可能真的开了，但他们看不见，一般情况下救世主本人也看不见。”
“常见的词汇。这个世界，人和人，人和任何生命，任何生命和任何生命，它们都靠‘命运’组成。命是一个词，运是另一个词。绝大多数时候我们无法改变命的终局，但通过运，我们可以改善命的中途所经历的一切。
“世界不会生造出自己不认识的东西。为什么全世界都依靠命运？因为世界也拥有命运。你以为有异时空，把网球往你看不见的异时空扔，以为谁都没砸中，但它变成了某人被飞奔而来的足球袭击了脑袋，雨水打湿猫的鼻尖，很快打湿它的全身。这个叫‘因果’，因在于你把‘异时空’看成了自己的后花园，却没想过它到底是个储物袋还是连接了另一个世界，于是得到了果，你砸到了人。
“但假如这只猫，它当时正远远地看两个女孩放学，她们没有往这边看，忽视了这只猫大王。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非常生气，没有原因，它就是想让这两个女孩摸摸它。于是它凑过去，这时刚巧下了雨，其中一个女孩猫毛过敏，但还是为猫留下了一把伞。漂亮的透明雨伞，上面有各种各样斑斓的花纹，猫站在伞下面，雨不是先打湿的它的鼻尖，雨是根本没淋到它。这是运。
“可没办法，又有一群很坏的男孩走来了。他们以欺负可怜的小动物为乐，就把伞抢走，在雨中毁坏它，猫孤零零地站在雨下，不明白自己漂亮的小屋顶为什么消失了。它很快被淋透，狼狈地跑走。这是命。”
霜山鳴玉叹了口气：“这个世界的命死掉了。它已经来到了死的尽头，现在只是靠漫长生命中攒下来的运维持。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它的命已经死了，现在苦苦维持的是运。要是有谁能把运转嫁到新的命上，也许还有机会，但是不行。”
他给一时沉默的空气敬了杯酒，我不想知道打扫起来会有多麻烦。他又给我倒了杯，自己则没再喝。他直视我的眼睛，我想这间自进来就没见他有意向开灯的房子居然还挺亮，亮得我能在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剪影。
他郑重地说：“没有嫁接运的方法，也没有重续命的方法。这些都是邪术所为，后果不容小觑。所以，把你那些无聊的想象扔掉吧！”他突然畅快地大喊，“把你那些假装自己是个英雄的台词还给中二病游戏，其他的就别管了！”
我也不想管。我捂住耳朵，装作我不认识这个疑似会扰民的人。我有些难过地想，再给我一百年，一千年，杯中的亿年，我也没想过当拯救世界的人。
霜山鳴玉开始在地上翻滚，呻吟。他的脸色涨红，张合的嘴巴好像在小小声地求助。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喝醉酒都是这样吗。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我看见他半睁着一只眼和我说，其实我也分不清他是在唱歌还是别的什么。
“还有谁能信呢？还有谁能信呢？
“信天翁如同蒲苇，白头鸟如同丧帽。
“多值得怀念的记忆，一旦战火连天，明朝便向西边。
“簪花的人儿呀。簪花的大雁啊。
“还没回头看呐……”
声音渐渐停下。我等了几分钟，见他不再有反应，就把他拖到沙发上，用沦为坐垫的小毯子当被子，勉强给他筑了个暖和的巢。
希望他明早起来不会骂我。余光扫到那杯没被动的酒，我还是拿起纸杯，准备带回家。
我也有点喝醉了，我想。醉得分不清人和人了。
也许一直在醉吧。谁又会知道呢。
河水名出自《山海经》，《山海经》里找不到那就是瞎扯的，理论也都是瞎扯的XD
但是关于时间的那个，恶搞一下其实很像“你一个人耽误一分钟，全班四十个人，就被你耽误了四十分钟，一节课就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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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