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航的路程快了好些，秦莫和苍梧闲着没事用灵力助推船只前行。

刑客失血过多还昏迷着，下半身被面平平的，没了一手两腿与废人无异，时不时呓语一声刑影。

法令纹也很深，眼周干干的爬出不少细纹，原本英俊的面容憔悴了许多。

吴瑧扶着门框，看他这样，即便暂时活下来，没多少日子也会应了本源诅咒。

“他还能醒过来吗？”

“怎么，后悔没喊一声师兄？”

“我拜师是因为谁？”吴瑧翻了个小白眼，给秦莫噎回去。

“他还没说他背后的人是谁，除了黑云佬还会有谁呢？不可能是苍崇那位，否则不会让你们出来。”

秦莫掂掂手里装着金块的袋子，“管他是谁，天下这么些人，每个审问去么？走一步算一步，活一天是一天。”

吴瑧：“……还得是你，佩服佩服。”

她用下巴指着钱袋子：“给海量的？”

“我是个冤大头。”秦莫说着把钱袋丢给吴瑧，换成游禾的模样走去外面，“还要替别人给佣金。”

“名义上，刑客总归算你的师兄。”钟延站旁边一直没出声，等秦莫走远了解释，“按律，海量当找你要，他算替你们出了。”

“……我，他，修仙界这么算的？！”吴瑧咳了两声，“你不是还欠他七百万灵石，让你出呗。”

“嗯，我用玉石抵了。”

吴瑧：“……”同情地看向他，冤大头本冤。

“哦对了。”她伸手到钟延面前，“手串还你，你设了秘符，我唤不出来。”

“瑧儿，你还在生我气么？”钟延没来由蹦出这么一句，“我确实不知海神像连着四方术阵。”

“不是啊。”吴瑧解释，“就还你，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不能昧了呀。”

“我，我可以赠与你么？”

吴瑧愣了半晌，见对方双耳绯红，忽然、好像、大概明白他什么意思。

“我没多少新奇东西，这物件用的还算称手——行么？”

这人难得有气场这么弱的时候，大概、似乎、兴许认真了。

“你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什么意思？”

“自然是……自然，瑧儿你再难开窍也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要说说，不说拉倒，好扭捏啊你。”

上高中开始，面对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吴瑧心鼓虽重，却比他要淡定许多。

偏偏钟延生得高，一双眼睛看左看右，怎么也避不开对面人的目光。

世子端方，委实做不到装傻盯天花板，可让他表明肚子里的话，好像比卸掉两条腿还难。

“我回去休息了。”吴瑧扔下这句话，甩开钟延递来搀她的手，扶着墙慢慢走回屋子。

刚进门，外面狭窄的走道里传来重重的叹息声，吴瑧嘴角一勾，真好逗。

随即想到太多的不确定，想到终有一日不是他先飞升就是自己先回去，那点子嘲弄烟消云散。

“钟延。”她探出头。

“嗯？”

“有些事，你想清楚再说，我休息了。”

吴瑧缩回脖子，干脆地关上门，心底有些伤心。

于是用睡大觉来弥补，又睡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下午，其余几人又换回伙计的模样，随海量去甲板上帮忙。

成天在小房间里待着脑袋很晕，吴瑧扶着木板墙走出休息舱。

船行至浅海，但不远处的海湾不深，跟出发时的大港不同，背后是一座岛，连着低矮的山脉。

人少，没几条船。

船头的芷期也是易容成伙计的模样，见吴瑧出来，过来主动扶着，倒让她受宠若惊加诚惶诚恐，忙道：“谢谢神女，我没事的。”

“不必客套，银娘小时候我常背她出门采药修炼。”

吴瑧又道了谢，才问：“咱们是换了个地方上岸吗？”

“嗯，一会儿下了船我背你。”

吴瑧：“……谢，谢谢神女，真的没事。”

背银娘那是师父爱护徒弟，视线飘到她挺拔的后背，吴瑧咽了口唾沫，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前面没跟你说，”秦莫回身，两手撑着护栏，“海量上午改了航线来这座岛，也不知出于什么缘故。”

联想来路上他的算计，吴瑧不解问：“不是刚给他丰厚的尾款，还要杀人抢钱？”

秦莫顶着游禾的模样，朝船尾驾驶室方向挥手打了个热情的招呼，然后拿起对讲机。

里面传出海量破锣般的骂声，“别他妈给老子发·骚，干活！”

“好嘞！老大。”秦莫放下对讲机，“东西给他了，有没有命花由他自己选。”

吴瑧站的地方在海量视野盲区，心说怪不得秦莫这么大方，做了个抹颈的动作，“我看难。”

按道罚规则他们不能动尘世的人，但是如果对方恶贯满盈那是替天行道，又另当别论。

船靠岸后，仿佛吃了十个熊胆的吴瑧趴在芷期后背，差点忘了怎么呼吸。

如果不是下船时钟延说了句“我背你吧”，她万万攀不出手。

“你这孩子，我有这么吓人么？”

“没有没有。”吴瑧矢口否认，“您是银娘师父，我太敬重您的缘故。”

海量跟岸上的伙计交待几句，捞捞手让他们快些。

等走近了，海量一巴掌拍在伙计模样的芷期手上，“没吃饭啊！”

连背着刑客的游禾也怔住了，弱弱喊了声“老大……”

“你也闭嘴！妈的出个海一个老板成了根棍，另一个老板溺水了，干什么吃的你们！”

至于另一个，反正他从头到尾没见到人过。

见海量抬手又要打人，吴瑧忙道：“……船老大，不关他们的事，我们自找的。”

海量手顿在芷期身边，他自己不知道，吴瑧却感觉到了，芷期手臂肌肉发紧，如果海量再往前一寸，杀气会要了他的命。

吴瑧倒也不是想救他的命，只不过这人背后搞不好有团伙，秦莫说既然遇见了也是缘分，索性跟他到底。

身边，原本握拳的手竖起一个大大的赞：“吴老板真是大善人，吴老板杠杠滴好，吴老板……”

“海老大，”吴瑧掐断他的谄媚，“作死的人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说是吧？”

海量以为她说的作死指刑客，在前面带路陪笑，却不再顺着讲。

“你说有好东西的海边村落，就在前面吗？”

前方百米远的椰树林后方，随风而起几缕炊烟。

“对，这里离集散码头有小半天的路程，吴老板，天色晚了，你身体也欠佳，不如住下明天好好鉴宝。”

“海边深山老林，”吴瑧刻意顿了顿，“杀人取财地。”

海量脚步没停，半开玩笑地解释：“吴老板，海下的宝贝还没出手，小财大财我还是拎得清的。”

吴瑧“嗯”了声，便不再跟他胡扯。

穿过椰树林，稀疏的荒草地连着一片平坦的地段，村口的高木架子上钉着两块结了盐白霜的牌子，刻着两个字——

南厝。

村子很萧条，十几户人家，都是铁皮房木头房，整个村最豪华的要算仓库。

吴瑧心下生疑，恰好苍梧传音给他们：“作恶来的东西不敢用？还是说值钱的都在仓库里？这也忒寒碜了！”

“吴老板，先到房舍里休息会儿吧，小村落不如大城市，您将就将就。”

“不用了。”吴瑧正好顺着他的话说，“先看东西。”

海量把人往仓库引，开了锁，嘱咐伙计：“游眉，你去把阿满请来，就说来了大主顾。”

“游眉”动也没动，高冷地说了句“不去”。

他当然也不能去，鬼知道哪个是阿满。

“你他妈哪根筋搭错了是吧，一路上跟我作对。”

“海老大。”吴瑧叫住他，“你去吧，别人办事我不放心。”

天大地大钱最大，海量嘴皮子绷紧低声骂着走出仓库，“照顾好吴老板和刑老板，再少根毛我把你们卖了！”

仓库很乱，地面大部分的空间拿来堆老旧的木箱子，墙角没装摄像头。

芷期放下吴瑧，从珍宝袋里取出一颗药丸，“先吃药。”

苍梧顺手拿起一根勾卷帘门的铁棍，四处翻翻看看，“也不知道这人打的什么坏主意。”

撬开几个箱子，里面还真的规规整整安置着几样老物件。

“他不说了嘛，东西还没脱手，再找些人来帮忙也好，多个人审审。”

秦莫说着又发出疑惑声，蹲下看了几眼，拨开压在最底层的一个木箱的侧面木板，随即围绕堆着两人高的几十个木箱子走了一圈。

“底下的似乎是新木。”

钟延并指召出菱形光点，除了最底层的木箱，其余所有物件都被收了进去。

这下看得很清楚，堆放在一起的几十个箱子，只有侧面一圈抹了泥灰，上头光亮崭新，一看就是为了盖住地面的什么。

“做戏也不做全套，”苍梧轻蔑地踢开脚边一个空的新木头箱，“这不是被咱们发现了嘛。”

“等等，神君。”

吴瑧觉出点不对味，总觉得打眼看去很眼熟，蹲下细细看，手指顺着箱子边缘游走摸到底面，稍微用点力便能感觉到里面也是空的。

“瑧儿，手让让。”

钟延懂她的想法，将箱子上下翻了个面，就见手掌大的刻图，圆上缀着几点，下边两条波浪。

箱子是曲柳所制，刻纹跟瞿又老家的那只木箱子一模一样！

“退出去。”吴瑧果断道。

刚被搀起来，身体感受到强劲的力道，差点跪下。

幸好芷期反应快，抬手化开威压，带着吴瑧瞬移到钟延身边。

仓库的棚顶和铁皮四壁在灵力的冲击下须臾便化没了，外面包围着二十多个黑衣人，海量站在中间，周身被守护阵发出的灵光包裹着。

这下，倒说不清谁算计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