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钟延正像画起来的诗人一样,双手背在身后,在阳台上吹风。
他望着田那头随风起浪的竹山出神,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吴瑧摘了手链,抓紧时间把在阮媛家的事跟他说,估摸着他们不久也会到了。
“那人对你的事清楚得像亲眼见的,我们怎么应对?”
“看你想不想救那女子的夫婿了。”
问题又抛回给吴瑧。
“不是不能插手尘世的事么?”
“他们插手在先,未触及道罚,其中定有隐情。”
钟延转身进门,推拉门“笃”一声,他手仍扶在门上,眼中凝起寒芒:“那便见一见,你说那人不一定认得出我,即便认出,该骇然的也不是我们。”
吴瑧来的路上就想到一种可能,试探问:“我今日遇见的那人,是钟山的叛徒吗?”
“叛不叛徒,各逐其利罢了。”
刚才的冰冷语调让吴瑧感觉他动了杀心,但是他下楼的脚步仍旧轻盈得不出声,那抹杀意也消下去,倒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坐在客厅等了没多久,隔着门和院子,阮媛在马路边喊吴瑧。
“迎客。”钟延道,他先一步开门,保持着平日里安静的表情,甚至多了分和颜悦色。
一男一女从路边的皮卡车下来,那车载了一斗的大米,演得很全套。
阮媛后边跟着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大叔,比钟延只矮半个头,有他一个半人宽,放人堆中属于高大威猛让人不敢多看那一类,挂着大咧咧的笑脸。
“你姐来了,还带来一个朋友。”
吴瑧听到这句话,内心翻译的潜台词是,来送死啦,买一送一。
“这就是瑧小侄孙女吧。”
中年大叔笑得憨憨的,一派自来熟的模样。
吴瑧尬笑着应声,这声音耳熟,就是踹哭阮媛的那个钟山叛徒。
“妹,他是胡叔公。”阮媛挽住吴瑧,介绍说:“他家要办喜事,找不着咱妈家。”
钟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胡叔公,进门聊。”
他们两人对上双眼的瞬间,吴瑧没在这个所谓的叔公眼里读到惨绝人寰的惊艳,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见到钟延真容不露出那种表情的。
回想起来,包括她自己。
比起欣赏,他眼中更多的是打量的意味,可钟延说这人没见过他的样子,不该露出这种复杂的眼神。
钟延对视回去,两人的面容很平淡,不知交锋出了什么。
“姐夫回家了吗?”吴瑧问。
阮媛一听,笑不出来了,结巴说道:“还,还没。”
进门的“外叔公”忽然回了个头,阮媛扬起笑脸:“不过托人带消息回家,说他在外好着呢,之前,应该是我看错了。”
她说着瞥了眼中年大叔,传递出别人在不方便说的信息。
吴瑧内心冷哼,给他们倒茶,装不经意问:“这位叔公,我没有印象。”
“我跟你外公拜把子的兄弟,年轻时候我外出做生意,后来失联了。”
“那叔公应该早点来认亲,如果不是阮媛带来,我还不敢让你进门。”
“哈哈哈,是嘞。”中年大叔再次看向钟延,“侄孙女,这是?”
阮媛抢先道:“老妹的男朋友,是不是一表人才?”
“何止一表人才,简直像天神下凡,哈哈哈哈。”
见主人家没有随他的话笑,他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那个,我孙女要出嫁嘞,请你们去喝喜酒。那个,阮媛知道我家,明天让她带你们去。”
吴瑧没接话,她转头看了眼,钟延似笑非笑看着对方,这次中年大叔很快败下阵来,片刻就眨巴眼睛挪开视线。
“明天出嫁,刚好今天给叔公找到了,真巧。”
对方挠挠头:“没办法嘞,找了好久找到媛家里去了。”
“烦你亲自上门,”钟延客气道,“可惜,明天瑧儿要随我回家见父母。”
吴瑧假笑:“是啊。”
“侄孙女胥家在哪?父母做什么的?”
“马开城,我爸是一名保安,给人看家,家看不好要被打死。”
“嘶,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你爸那儿工作要求挺严哈,要不跟你一起去玩下?”
钟延欣然一笑:“倒是可以,不用陪女儿出嫁吗?”
“啊呵呵呵,开玩笑。”
吴瑧一直在等钟延的暗示拿下“胡叔公”,可直到他们离开他都没动手的意思。
关上门,钟延问吴瑧要落雨恋瞧,饶有兴致地把玩起来。
“怎么放他走了?”
“先留着,还有用。
“那你不是见了个寂寞。”
“怎么会?”
吴瑧后知后觉道:“快追,等下车该开远了。”
两人戴上落羽恋穿出墙体,在空中速行一段追上他们,坐在皮卡车后斗大米上。
“他也太浪费了,为了让你相信他的务农身份,弄了这么多米。”
“兴许有用。”
车子一路往阮媛家的小镇方向开,不多时到了吴瑧记过的那个站牌,站牌背面的房子大门紧闭。
“怎了?”
“没事,再说吧。”
噎了钟延一嘴,吴瑧有点小得意,挑了挑眉。
车子过主路,开到尚行市通往西部乡镇的老路后继续开了三个多小时,直通尚行市西部深山,吴瑧在后面被颠得七荤八素。
在原世界,作为一个尚行人,吴瑧还没来过这带,毕竟来这边的时间都够从另一个方向去一趟闽杭了。
车子半小时前拐上一条盘山公路,到现在还在绕山路。
吴瑧自认为明智地起来踏行,却遭钟延半翻白眼调侃:“灵力多得没处使?”
“不晕车吗?”
钟延眼中一片清明,看傻子一样反问:“你不会闭目塞听吗?”
吴瑧有些日子没被他嫌弃,还以为自己变厉害他满意很多。
落回大米上,她留了窄窄一点听力捕捉外界的声音。
“以你如今的境界,灵术符箓阵法,该懂的也都懂了,空闲时不妨多探究,再往上便要你自行领悟,不必凡事都等别人告诉。”
“受教受教。你一路没出生是要看看我什么时候顿悟,没想到我根本没有慧根是吗?”
对方拒绝聊天并递来一个“你自己体会吧”的眼神。
“迷时师渡,悟时自渡。虽然我不是你师父到底把你领进门了。”
吴瑧见他一套一套的不免好笑,心说你这番话不要太有师父样。
“行不到处说不难,我总有提点不到你的时候。”
“是是是,记下了。”
“还有。”
吴瑧竖起耳朵,摆出认真听讲的模样。
“你仍欠我七百万灵石。”
吴瑧抬眼别开头:“……什么?”
对方拒绝重复刚才的话,并递来一个来自大债主的眼神威压。
身体前倾,车子停下了。
坡顶那头逸散过来浓重的邪气,如果寻常人进入,随身携带的电子设备应该会失灵。
山顶有两只小鬼把守,此刻正拦车询问。
穿白衣的小鬼捧着一块布帛道:“老胡,怎么只有十二袋?往日可都是二十袋。”
“南方都种茶了,谁还种大米,你们只让我到人家家里去收,哪有这么多米?依我看这么多超市米店,一家一包哪个能发现?”
白衣小鬼呸了一嘴:“你懂个屁,去吧。”
另一只穿绿衣的小鬼却叫住他们:“等等。”
吴瑧和钟延对望一眼,一只小鬼而已,不至于能发现他们吧。
绿衣小鬼绕过车头,走到吴瑧身边闻了又闻,高高抬起手。
“你大爷的胡老疯子,这些米都潮了。”
白衣小鬼又呸了一嘴:“阿绿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我以为有人混进来了。反正不是我们吃,你管他呢。”
绿衣小鬼用指甲划破吴瑧边上的一袋,捞了一小把出来仔细看:“主上对那些引子的品质要求极高,别在吃上出了错。”
胡老疯子空踩油门表示自己等急了:“错不了,你二老放心。米晒了堆放在一起有点味道,不是潮。”
上到坡顶,一个相当大的隔绝阵包着两幢房子,即便有尘世的人路过,也看不见其中的景象。
两幢房子中间隔着一条路和一道灵墙,上山的路只能通往东边的房子,西边的那幢被灵墙挡住去路。
阮媛和胡老疯子下车,把米搬进东边的房子。
“不对,第一次见阮媛时,我们怎么没感觉出她身上有灵力啊?”
“未入道,太过浅薄。”
等胡老疯子搬完最后一袋大米,两人跟着进到东边的房子。
一楼隔了五六小间,走廊那头推来餐车,跟着看了个大概,每个房间关着三个小伙子,一个个眼神挺迷离,看样子像中了迷术,或被喂了**散一类的东西。
“刚才绿衣小鬼说什么引子,不会就是这些人吧?”
从一楼到三楼共十二个房间,里面全是神情恍惚的年轻小伙子。
送饭的把碗放在桌子上,说一个吃字,他们才慢吞吞从椅子上起身去拿饭。
胡老疯子和阮媛还在忙,吴瑧指着西边那幢楼:“去对面看看。”
钟延点头,硬破进去会被发现,他带头踏行到墙顶跃了过来。
刚才看不出来,跃过墙后眼前的整幢房子呈现赤光,邪气就是从里面流出来的。
一楼封门的黄符都透着一股邪劲。
钟延凑近楼门道:“看来今天怎么都要闹出点动静。”
“别急呀,这道黄符看着不像一次性的,分析看看说不定能解出来,你看这道符像不像上下画反的?”
“我对这些东西不深研,你试试。”钟延道。
说的好像她多有造诣似的,吴瑧凑近了看,它刚好贴在两扇门的门缝上,呈对称结构。
正中央有一圈类似阵眼一般的符眼,打开的关键应该就是这里。
“苍崇秘阁中有一本《千术读语》,最后一卷讲的血符跟这个有点像,你看它的正中央隐隐现着邪红之光,这道符要以血滋养。”
吴瑧说着弄破手指,挤出一滴血到符眼中。
符眼当即顺时针开始转动,连着它上方符字的两条长细腿同时也现出红光。
符眼圈边有两个小缺孔,本着碰碰运气的心理,等到两个小孔对准符字的两条细腿时,用灵力把它们推进小孔里。
细腿穿过符眼落到下面,看着才像正常的一道符。
黄符半边自动从门上脱落,另半边仍贴着,大门缓缓开了道供一人通过的门缝。
钟延给吴瑧竖了一个大拇指,点一盏灵灯走进去,吴瑧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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