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妙清什么都不顾地就冲出来想拉住她,闻言却愈发震惊,随即脚下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
“奴婢参见皇上!”
她何德何能能在这儿见到传说中的雷霆帝王啊!天子脚下,她连头都不敢抬。
宣帝负手而立,略微打量了一下:“桑桑?”
秦妙款款道:“正是臣女。”
宣帝对左右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方才他本是一人入内的。因怕遇到刺客,等候在外的侍从们一听到皇帝发声就立刻围了上来。
宣帝道:“桑桑,你长大了……上次在长寿殿,朕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抬起头来。”
秦妙放下双手,露出了一双灵气十足、微微带怯的双眼。
宣帝看着这张脸竟一时恍惚起来,只觉得记忆中不知何处缓缓浮现出同样一双漾着春水的眼眸。这双眼深深地凝望着他,很是伤悲。他忽而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空中虚抓两下,似乎想透过秦妙的脸触摸另一个隔世的面容。其实阿暖眉目温柔的样子也很美,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太久,久到他都快忘记了。
“若是那个孩子还活着,应该也与你差不多模样吧。”宣帝忽而感慨道。
听了这些话真的不会被灭口吗?韦妙清一动都不敢动,一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所幸全磕在地面上了。
宣帝伤感道:“桑桑,你怎的不唤朕姑父了?”
秦妙此时已经垂下了头。她暗自用力瞪大眼睛,直瞪得双眼发酸,很快眼里就起了一层浓浓的水雾,看起来真像要哭的样子。
“臣女……罪该万死……”
她微微抬眼,红红的眼圈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宣帝,“臣女年幼顽劣,言语冒犯陛下,此为大不敬;无知无畏,万般有负姑姑和姑父的养育之恩,此为不孝,故不敢再唤您姑父……当年幸得姑父垂怜,才免了臣女死罪。这些年臣女无日不在后悔。桑桑知错了,求陛下宽恕我吧……”
宣帝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既然你都说自己年幼无知了,那这事儿就此翻篇吧。”
他一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你是你姑姑亲手养大的孩子。朕与她一直都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朕复你郡主的位份,来日更是会以公主之礼送你出嫁。你姑姑九泉之下若是得知,也了无遗憾了。”
秦妙抬头仰望着宣帝,一滴泪恰到好处地从眼角滑落:“桑桑谢过姑父。”
宣帝似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朕亲自为你挑选了好郎婿,只望你二人能夫妇同心,举案齐眉,切莫辜负了朕的心意。好啦,朕乏了,要回去小憩一会儿,你自己去玩吧。在宫里和玥儿一起好好住一段时日,缺什么就和太后讲,找皇后也可以的。朕的几位公主和皇子,都是你的兄弟姊妹,你趁此机会与他们多相处相处,万万不可冷淡了亲戚间的情谊。”
秦妙叩头送他远走,心中却陡然升起一道疑云。
她不解,一说是阿父大力促成的,一说是岳峙退了公主的婚事求来的,如今又变成了宣帝亲自挑选的。这桩婚事,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呢?她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是夜,秦妙辗转反侧,久久不得入眠。
就在她朦胧欲睡之时,脑海中又隐隐浮现出了小时候姑姑给她讲过的江南烟雨与塞外草原、海上日出与大漠长烟。她想,这辈子大抵是逃不开这个森森的宫殿了。她会被一根又一根无形的链子牢牢锁在这里,直到干枯凋零,直到白骨累累。
什么阿父相中的俊杰,什么岳峙求来的姻缘,那统统都是诓人的鬼话!就算没有他们的参与,这其中也必定少不了宣帝暗中的推波助澜。所谓的美满姻缘,不过是一位帝王用来分化外戚势力的手段罢了。
世人皆知,沈皇后出身低微,可她却有一位骁勇善战的好弟弟。
沈皇后的弟弟沈原最初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托姐姐的福才在军中谋得了一个校尉之职。近年来末桀人频频骚扰边境,沈原在尸山血海里翻滚,生死关头中博弈,一步一步成为了执掌天下兵马的大将军。可宣帝对他的态度却不再是一开始的寄予厚望,而是逐渐掺杂了提防。
因为年轻的太子长大了,帝王却老了。
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一出生即被封为储君的太子殿下,乃沈皇后所出,大将军沈原是他的亲舅舅。随着太子年纪的增长,来自皇帝的父爱开始变得犹豫与复杂。在年老帝王日复一日的警惕与焦虑之中,一位不稳定因素横空出世。
这位游离的不稳定因素便是岳峙,岳子渊。
岳峙是沈皇后姐姐的儿子。当年沈氏诸女虽然身份低微,容貌却美艳无比。沈皇后的姐姐与人私通才生下这个儿子。随着沈皇后的得宠,沈氏逐渐富贵,沈皇后的姐姐也如愿嫁了一位家世优渥的官人,对当初私通生下的岳峙自然是避之不及。直到外边生起了闲言碎语,岳峙渐渐长大懂事,沈皇后这才将他接进了宫。与其说是接进了宫,不如说是宣帝看着孩子可怜,又见他颇有心性,这才请人教他诗书、授他武艺。
想到这里,秦妙拢了拢被子,忍不住自嘲道:“一个废后养女,一个贵夫人的私生子,倒也般配。”
宣帝知道,如果岳峙娶了沈后所生的公主,那无疑是将他推向了沈氏外戚。大雍已经有了一个郑霖和孙叔敖了。就像当年害怕长公主和秦氏权倾朝野一般,宣帝同样不想未来再出一个沈氏宰相。郑霖与孙叔敖虽然都以外戚之身高居宰相之位,但他二人只能算是勉强不敢生有异心,可谁又能保证今后所有的外戚都不会觊觎皇权呢。若是让外戚宰相演变成了传统,此时又出现一个狼子野心的逆贼,大雍的基业就断送了。所以当岳峙主动提出与李泽兰解除婚约之时,宣帝竟松了口气。联姻是一定要的,可是宣帝再没有年龄适宜的公主了,这时候宰相孙叔敖就提出了一个人选。
是我。秦妙苦笑。
如果说岳峙是不确定因素的话,那么我就是最大的变数。他们将我困住了,可是同时以我为牢,也困住了岳峙。
姑姑说得对,我们都被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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