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螣国使者昨夜递了密信,邀震国结盟共抗景国,螣国近年势头迅猛,可真实战力始终是个谜,此番正好借机去探探底。”厉翎轻轻地放开了对方。
叶南眉峰微动:“所以你打算应下?”
“不仅要应,还要亲自去。” 厉翎道,“我会以出使螣国为名,请求假道虞国。”
叶南瞬间明白了:“你想趁机拿下虞国?”
“正是。” 厉翎眼中闪过锐光,“借道这种事儿本就大有文章,且我带上虞国公主出使,虞国一定会为震国打开城门,收复它并非难事。”
他语气稍缓,继续解释道:“何况,我与长佳公主的婚约本就是权宜之计,若虞国归入震国版图,这婚约自当作罢,她是个聪慧女子,该有自己的人生,不必困于政治联姻的牢笼。”
叶南蹙眉思忖片刻,摇头道:“虞国是景国在中原的最后一个盟友,你若拿下它,景国便成孤家寡人。” 他抬眼看向厉翎,“这道理谁都懂,景国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才要打着联姻的幌子。” 厉翎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我带上聘礼诚意满满地去,虞国为表对震国的敬重,没有不开门的道理,一旦大军入境,便是我说了算,届时虞国归降,景国再无援手,震国的大业,就更进一步了。”
“你这一步棋太险,虞国虽弱,却也未必甘心臣服,景国若派兵驰援,我军长途奔袭,怕是讨不到好。”
“若算上螣国的兵力呢?”厉翎目光沉静如渊,“白简之急于结盟,定会拿出诚意,就算不能十拿九稳,震国版图西扩也不是难事。”
“你这渔翁风险太大了,稍有一个不小心,就会让震国失信于天下,若螣国反水呢?”
“我必然有钳制他们的法宝,”厉翎勾起嘴角,“他们反不了,我说了算。”
谈到这里,叶南也猜不透厉翎在想什么,只是望着那双藏着万千谋略的眸子提醒道:“厉翎,你真是步步险棋,但是,天下战,百姓苦……”
“乱世本就如此,”厉翎劫话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叶南不是第一次听到厉翎说这话了……
厉翎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狠厉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为之利用,求学时厉翎曾在妫满子前面说过这话。
妫满子曾在学馆问过三人一个问题:若宏图大业须牺牲万人,其中,甚至有你的至亲,你愿称霸吗?
叶南一向积极,他举着手抢先回答:“古来征战几人回,那些奔赴沙场的士兵哪一个不是父母所生,血肉之躯?为何一定要为了一己私利,去牺牲掉无数无辜的人,我不赞成。”
厉翎暗暗地撇了叶南一眼。
妫满子抚须浅笑:“乱世中有此善心的确可贵,却抵不过人心的痴妄。”
叶南继续陈述:“若是各国能打开国门,统一制度,互通商贸,补长取短,以诚待之,就能同享富荣。”
白简之用手肘戳了一下叶南,小声提醒道:“师兄,你想一想,景国会眼红震国的渔利,而虞国也会嫉妒骁国的耕地……”
叶南打断:“那是因为每一个国家都各自为阵,过于封闭,若是能通过会盟,签署和平经商条约,就能形成商贸互补,共同富裕。”
妫满子思忖道:“简之,你怎么看?”
“啊?我啊,我就只想保住自己在意的人。”白简之盯了一眼叶南,抿嘴害羞的低头。
厉翎冷冷地嗤了一声。
叶南对此颇不赞同,摇头反驳,“简之,我们生而为人,应当有眼界与胸怀,若每个人都只顾自己,那就失去了人性和文明。”
“师兄,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啊,那些口口声声说有大爱的人,心中装得下宏图与苍生,对自己的挚友亲朋却不闻不问,冷酷残忍,大爱不过是自私伪善的借口而已,”白简之抬头,冲叶南盈盈地笑道,“一个人的爱总共就这么点,哪能分这么多人呢,分多必然散淡,那便不是爱了。”
叶南:“简之,我们不能那么狭隘地去设想所有人。”
厉翎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妫满子蹙眉,刚想说几句,厉翎就劫了话:“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有真正的帝业才能平息流血,才能让万世永享和平,统一前的牺牲都是必要的。”
那张稚嫩的脸庞如今出落得冷峻锋利,为了山河统一而不惜尸山血海的信仰,便再也藏敛不住了。
……
厉翎见叶南愣神,轻轻弹了一下对方的脑门。
“你在想什么呢?”
叶南揉了揉脑袋,“没。”
“撒谎,”厉翎用手指勾了一下对方鼻梁,“你的心思是一点都藏不住的,你的睫毛一颤,我就知道你在想白简之。”
“胡说!”叶南不满,抬头瞧见了厉翎眼底翻涌的戏谑,这才明白了对方的玩心。
“姑且不论虞国是否拿得下来,这次你出使的目的地是螣国,你真不怕螣国那些巫蛊之术?”
白简之之前出使震国,就敢私下使用蛊惑术术,在他一手遮天的螣国,岂非更加肆无忌惮。
“怕?怕什么?”厉翎让人揽进怀里,打趣道,“有你在,白简之他还敢轻举妄动吗?”
叶南愣了愣,心忖:是啊,或许我的命,就是厉翎最后的护身符。
良久,他才缓缓点头,望着厉翎的眼睛,语气平静得没什么波澜:“若真到了要选的那一刻,我倒希望你会这么做,用我当筹码,护你自己周全。”
厉翎猛地一僵,揽住对方的手臂收紧,他才意识到,方才那些带着玩笑意味的试探,在叶南这句平静的话面前显得格外轻佻,他竟让这人认真考虑起了被舍弃的可能。
“如果我去螣国联盟,留你在震国,我反而更不放心。”他的声音低了几分,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掌心轻轻贴着叶南的后心,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谴责自己,“那岂不是将自己的软肋剖给别人看?那才是真正的赴死。”
叶南低头,脸颊微红。
“我舍不得。”厉翎轻轻晃了晃怀里的人,语气里藏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悔意,“我的软肋不是你,是见不到你。”话出口才惊觉,刚才那些故作轻松的调侃,竟让叶南承受了这样重的揣测。
冷不防地听到这么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叶南也是悲喜交织着,一时眼里有些氤氲。
在乱世中,他不过是一叶浮萍,而厉翎本该拥有星辰大海,两人的命运犹如云泥。
可厉翎却携他出淤泥,奔向更为广袤的天地。
厉翎道:“我知你心,你不愿看到生灵涂炭,可乱世如漫漫长夜,人命耗贱如灯芯,若想见到光明,必须有人亲手掐灭黑暗,哪怕背负骂名,我也要亲手点燃这燎原的烈火。”
“小南,陪我去吗?”
叶南慎重地点头。
这一刻起,荆棘坎坷也好,腥风血雨也罢,他都愿义无反顾地陪厉翎踏上山河征程,和他一起点燃这星星之火。
……
厉翎带队浩浩荡荡地西出了。
临走这日,难得好天气。
碧空万里,惠风和畅。
响鼓九擂,黑旗威风,震国国门在雄伟的号角声中沉重而缓慢地开启,发出苍老而深沉的响声。
百步阶上,震王站在最高层。
他携所有家眷与大臣出来给厉翎送行,温和又威严地笑,再三叮嘱,厉翎垂眸行礼,看不出表情。
大臣们在台阶下规矩地站成数排,虽听不见两人所言,不过父慈子爱的模样,甚是和睦,丝毫看不出之前的嫌隙。
城外百姓如潮水般涌在宫外,踮脚张望的人群中突然骚动起来。
虞国公主长佳款步而来,粉丝的纱衣在风中绽放,额间桃花钿衬得眉眼妖冶,她故意放缓脚步,将众人的目光尽数勾去。
她的出现显得突兀而风光。
“听说虞国公主最近几日总在殿内发脾气,还不是因为太子殿下总待在小苑。”
“这虞国公主虽有些任性,但胜在貌美。”
“那是,据说就在前两日,太子殿下见过她一次后,便答应出使螣国带上她,还要经过虞国亲自下聘礼,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
“再美又如何?叶南的小苑可整夜亮着灯……”
“叶南终究是男人,新鲜劲过去,不长久的,太子殿下何等通透,越是清醒,越是薄情。”
“对对对,太子殿下心思一定在霸业江山,而非儿女情长,叶南是太子殿下少时的玩伴,他便仗着两人的竹马之谊而受到殿下照拂,可是,像太子殿下这样敢用叶南的命做赌注,与景国开战的人,足见叶南在他心中是没有分量的,这名骁国质子终究不过是一枚任人拿捏的棋子而已。”
“啧啧啧……”
窃窃私语钻进长佳公主耳中,她却笑得越发娇艳,不紧不慢地走到厉翎面前,行礼时,眼尾余光扫过阶下的叶南,刻意抬高了下巴。
她恭敬地向震王行礼。
宣妃和二公子厉晋更是相互对了一个眼神,很快又消弭于无形。
虞国公主含情脉脉地看着厉翎棱角分明的侧脸,柔声道,“殿下,我特带上了上好的茶叶,一路为殿下烹煮,可祛疲劳。”
厉翎眼皮没抬,但态度还算凑合,“有心了,薛将军,先带公主去马车上。”
“是。”薛九歌将人带到单独的一辆马车边,车厢外帷幕随风轻扬,露出内里云纹锦缎,整车规制之奢,竟与太子殿下那辆座驾相较,亦不落下风。
足以显示大国风范。
“此去结盟,切莫辜负本王的期许。” 震王抬手,却在触及太子发冠时堪堪顿住,掌心悬在半空后收回。
“儿臣明白。”
厉翎转身时,玄色披风随风扬起。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阶下那道挺拔的身影上。
叶南立在晨光里,淡绿色长衫被风掀起边角,身姿如竹般挺拔清冷。
恍惚间,时光似是折了个弯,他分明还是当年那个在苍梧山桃花树下等他的少年,眉眼间的澄澈未改,只是脚下的土地换了人间。
此刻,叶南在阶下静静地等着他。
旁边站着薛九歌,冲他打眼色道:“殿下来了。”
叶南沉默少顷,上前两步,正要行礼,手被对方抬住。
厉翎顺势一转手腕,就拉住了叶南的手。
叶南:“……”
“与我同乘。”厉翎的声音不高,却让全场呼吸一滞,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他扣住叶南的手腕,触感熟悉得让人心颤。
叶南蹙眉,挣扎着要抽回手,却被捏得更紧,他低声提醒道:“这不符合礼制。”
厉翎回头,看了一眼围观的大臣,以及更远处人头攒动的城中百姓,视线绕回叶南身上,意味深长地低声调笑道:“我与心爱之人同乘一座马车,有何不妥?”
叶南眉间透着隐忍:“殿下,你为何这样做,这样太招摇,太不成体统了……”
“小南,你一天天就知道说体统,小时候就为了这破体统,我们被迫分开数年,若骁国没有内乱,没有外敌,你是不是还要违心地守一辈子体统?你在怕什么呢?”厉翎将叶南的手握得更紧了,固执地要穿透一切阻碍,“怕影响自己的名声?”
“我是骁国的弃子,震国的质子,这点名声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叶南垂眸摇头。
“那你觉得我会在乎吗?”厉翎含笑接话,而每个字都像是咬碎了一般,“我们就一起破了这烂纲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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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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