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叶南听罢,内心翻江般颤动,嘴抿得紧,任由厉翎牵着手上车。

薛九歌打下挂帘,挥手下令出发。

刹那间,金钲长鸣撕裂长空,玄鸟黑旗如乌云蔽日,二十万甲士的脚步声震耳欲聋。

叶南坐在颠簸的车厢内,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旌旗,忽觉这阵仗大得惊人。

“白简之来时就带了几个随从,你此番兴师动众……” 话未说完,便被厉翎伸手按住手背,掌心的温度烫得他话语都断了半截。

“呵,你可知他上次带了多少人来?” 厉翎低笑出声,他眼尾微微上挑,显得眼底的戏谑染得愈发浓烈,“若不是急着见你,他哪肯乖乖就范,只让大军驻扎在边界,我这次还算带少了,应该让他见识一下震国的军容,万一……”

叶南闻声转眸,“万一什么?”

他话音刚落,就见厉翎突然倾身靠得更近了,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咬着耳朵轻语:“万一他要抢了我的太子妃呢?”

厉翎故意将 “太子妃” 三个字咬得极重,嘴角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伸手抚上叶南泛红的耳尖,看着对方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眼底笑意更甚。

叶南猛地别过脸去,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白皙的脖颈也泛起薄红。

“厉翎,你太幼稚了。” 他声音发闷,却被厉翎顺势握住手腕,拉得更近。

“是啊,幼稚得很。” 厉翎低笑着将人搂进怀里,声音里带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温柔与调侃,“这话,我只说与你听,出我口,入你耳。”

他故意拖长尾音,在叶南耳后落下轻轻一吻,“旁人想听,还没这个资格。”

骑马护卫在车旁的薛九歌,“……”

默默地抽了一尾鞭子在马屁股上,去追前方扬起的尘土。

……

数日后,出使的大队驶入骁国境内。

骁国国君万万不敢怠慢,连忙命人打开城门。

厉翎直接拒绝了骁国准备的隆重国宾之礼,仅勉强答应出席当晚的晚宴。

骁国国君哪敢有丝毫违逆,只能连连应下。

春天的雨丝愈发绵密,将整个骁城浸成一幅水墨。

叶南倚着车厢,手指刚触到帘幕,冰凉的雨珠便顺着车檐滴落,在他手背绽开。

当染着青苔的城墙缓缓映入眼帘,“骁城” 二字斑驳得如同褪色的旧梦,半年前的记忆裹挟着潮湿的风,汹涌而至。

城墙上的箭孔还未修补完全,缝隙里长出了些野草,仿佛在无声诉说着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乱。

半年了,时间像长了脚,又驻在原地。

他走的时候很坦然,像是了断了毕生心愿,甘愿接受这世间的全部恶意与未来的种种不测。

然后,一路跌跌撞撞,做梦都没想到,能撞回了厉翎的怀里。

还有,回到故乡。

一只手遮住了叶南的眼睛。

“石头比我还好看?”厉翎覆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温湿的气息让叶南缩了一下脖子,他顺势后仰,靠在在对方的肩上,“你捂我眼睛作甚?”

故地重游,陈年往事涌上心头,厉翎也忍不住想要确认答案。

“你给我写信,就那么笃定我一定会来救援吗?”厉翎也不放手。

“会,”叶南笑着小声道,“不管你是来救援还是看我笑话,我只想见你最后一面。”

曾经以为只是单纯地求救,猝不及防地就被叶南“最后一面”这四字戳了心窝,他懊恼得很,当时他怎么能做得这么难堪呢?怎么能说那些龌龊的话而伤了叶南的心呢?

还把人往鬼门关里送。

厉翎眼圈发红,眉头紧蹙,想要说很多,想要说对不起,想要说我恨你,但他更恨自己,可最终他还是闭眼,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

“傻瓜!”

也不知道这个词是说叶南,还是说自己。

若是时间能倒回,他一定愿意剖开胸膛,让叶南看看他炽烈燃烧的心脏,从未有一天冰冷过。

厉翎缓缓睁眼,眸中带着郁气,伸手按住叶南的肩膀,将人掰正了,“为何不早一点写信给我?”

厉翎清楚地记得,那天还是深秋,暖阳晒在日渐干枯桃树上,有人在太子府外求见,自称来自骁国。

骁国内乱他早听说了,可他并没有刻意打听,甚至可以说从与叶南决裂后就故意自闭了耳目,不想再听到任何叶南的消息。

之前还有想要攀附太子的人送了长得像叶南的人,他看也不看就下令退回,久而久之,大家也不会触厉翎的霉头。

侍卫来禀报时头埋得很深,生怕太子发怒,可厉翎只是稍微愣神了一下,就下令通传。

厉翎永远不会忘记阔逢三年后的相遇,竟然通过的是一纸求援信。

他牢牢地将信捏在手里,恰逢一片桃叶飘在肩头,他回过神来,手心的汗已然将墨迹微微浸染,那锋利的笔锋变得模糊。

信纸展开的刹那,厉翎的手指不由控制地微微发抖,呼吸也停滞了般,上面的字迹被他掌心沁出的汗润得微微发潮,他慌乱地用袖口去擦,反倒将 “盼君相助” 几个字晕染得愈发模糊。

他慌忙松开手,生怕那些墨迹晕开后便看不清楚,那一字一句就失了信用。

他就再也去不了叶南的身边。

他将信纸折成小方块,藏进贴身的里衣,又按了按,确认它安稳躺在心口的位置。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些沿路的阻挠又算得上什么呢?

没有人比叶南更需要他!或者说,没有人比他更想见叶南!

他要去做叶南的矛,做叶南的盾,要让整个天下都知道,从拆开这封信的瞬间起,他厉翎,便再也容不得叶南受半点委屈。

……

骁国的石板路还留着雨痕。

叶南踩上去时,潮湿的青苔气息混着,难得的清新。

眼前的市集依旧如记忆中鲜活,挑夫赤着膀子扛着货物,扁担吱呀声里混着商贩的吆喝,卖字画的老者摇着折扇,小桥下乌篷船晃晃悠悠,船家挥着竹篙,用带着乡音的调子招揽客人:“客官,青苹果嘞,两文钱五个!”

他摸向袖袋,却触到厉翎塞进来的碎银。

“青苹果,”厉翎笑了,“这下总算吃上了。”

“嗯。”叶南甜甜一笑,“长佳呢,让她也尝一尝,这可是我家乡的特产呢。”

厉翎吃味:“她喜静,窝在殿内研究她的茶,不管她。”

“哦,那给她带几个回去。”没能实时尽到地主之谊,叶南颇有点失望。

此刻更多商贩举着货品围拢过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里,竟有几分儿时跟着母亲赶集的热闹。

春末的风裹着河水的腥拂过脸颊,叶南深深地吸气,胸腔里胀满了久违的踏实,嘴角不经意扬起笑意。

这才是记忆里的骁国,是无论历经多少风雨,都能在心底鲜活如初的故土……

厉翎知道叶南向来不喜欢大排场,这次也没有清场,只包了骁城最有名的馆子,择了二楼安静的雅间。

听着楼下吃客的喧闹,也别有一番趣味。

“客官,您的酒酿河蟹来咯!”木门被推开,店小二托着食盘躬身而入,蒸腾的热气里飘着黄酒与蟹膏的浓香,“其他酒菜也都上齐了,您二位慢用!”

厉翎抬手接过食盘,将瓷碗轻轻推到叶南面前,招呼道:“快,尝尝这味……”

目光扫过对方仍带着笑意的眉眼,忽然觉得这市井烟火气,比王宫里的琼浆玉液更让人欢喜。

不等他说完,眼露精光的叶南已经迫不及待地用手叼了一只蟹腿,放在嘴里嚼。

“唔……真是一模一样!”他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厉翎愣了下,他是多久没见到这般生动活跃的叶南了。

少时的叶南,活泼的外表包裹着骨气,让人不经意便忽略了,只有靠得足够近,才能触碰到他的内心的棱角。

后来,他的皮肉被摧残,冰冷的傲骨便如退潮后的石头,裸/露了出来。

想要掰断这脊骨的人也多了起来。

对叶南而言,他宁折不屈,这才是他淡漠的源头。

他对世间种种,有了最冰冷的失望。

“愣什么神?你也吃!”叶南声音轻快了几分。

厉翎温和地笑,“好。”

见叶南馋猫似的,厉翎索性也学起来,用手抓了一只蟹壳,去吸里面的蟹黄。

“嗯,是有点不同。”厉翎点评,“震国那些厨子全部开了,把这个酒楼厨子五花大绑,带回去。”

叶南呐呐:“强盗呢!”

两人相视而笑。

桌案上蟹壳堆得老高,叶南望着窗外重新热闹起来的街市:“这里恢复得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他犹记,去年深秋时的骁国。

景国久攻之下,断壁残垣下堆满了乌黑的尸体,骁国最高的楼宇漂浮在火海之上,嘶吼声、叫骂声、求救声、咳嗽身、哭喊声混在了一起,称一句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叶南集合了城中的画工,让画工在巨大的白布上模拟出景国国君的样子,悬挂于城外。

景国将军见罢,怒极却不敢再强攻,怕犯了景王威严,只能转而寻找其他的攻城之法。

那时,骁国在烟尘中气数渐微,像一座废城。

厉翎放下蟹壳,擦了擦手,道,“骁国投靠我邦,这中间的好处他们不会少捞,不过,这也是应该给的。”

“震国给了他们多少支持?”叶南也想到了,单凭骁国的实力,想在短时间之内恢复如初谈何容易。

厉翎回头看着叶南,目光流转,伸手揽着对方的腰身往自己怀里带,鼻尖快要相触时停下,勾着嘴角浅笑。

“就当聘礼了。”

“唔……”叶南用手肘顶着对方的胸,使了一个“旁边有人,快放开我”的眼色。

“又没外人。”

薛九歌:“……”

他站在原地,内心有点高兴,他们没把他当外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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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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