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军冷哼一声，“你这三年瞒得倒是紧，一个字儿也没和我们透露，三年不回来，一回来就想气死我吗？”

他声音大，几乎是用吼的，那小孩应是被吓醒了，开始哇哇大哭，女人手忙脚乱地哄孩子。

林志华一看心疼得紧，对着老爷子无奈得像是要哭出来：“爸！你这是干嘛呀，跳跳都被吓哭了。”

一听声音是个男孩儿，一旁的林志国与黄莲英对视一眼，心里有了数。

“是，你是心疼这孩子，那杏子呢，你回来有正眼看过她一眼没有？”林正军高声问。

林志华一听这话，顿时看向站在一旁的林书杏。

少女眼神平静无波，站在一旁不知看了多久。

他露出一个笑来：“杏子啊。”

他抹了把脸，语气有些安抚讨好意味：“杏子，爸爸对不住你，但你曹阿姨很温柔，跳跳也很懂事，让人省心，他们将来都是你的家人，而且，而且就算有了弟弟爸爸依然会对你好的，杏子你别难过。”

“嗯，我知道了。”她面色平静，什么也没多说。

一时间一群人僵持着。

婶婶眼见时机差不了，赶紧过来打圆场，干笑两声道：“这饭都做好了，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吧。”

林志华觑了眼他爸的脸色，没敢动。

老爷子冷哼一声，往屋内走，一群人这才乌泱泱地走到饭桌旁吃饭。

正中央摆了个大圆桌，做了一桌子菜，桌上升起热气腾腾的白雾，香味飘散开来。可惜谁也没心思享受这顿饭。

饭桌上，气氛依旧极其沉默。

林筱云林筱天两姐弟麻利地扒完饭，应是不想在这儿多待，一溜烟儿一起出门玩去了。

林书杏细嚼慢咽吃着，没多久也吃饱了，她犹豫地看了眼爷爷奶奶的神色，最终还是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她说。

“就吃饱了，多吃点吧。”大伯照例客套询问。

“是啊，你这太瘦了，快瘦成竿了，女孩子为了爱美减肥可不行。”婶婶附和道。

其实林书杏不算太瘦，她身材很匀称，吃得更是不少，只是她吸收能力不太好，吃得多，能被身体吸收的营养却少。

家里亲戚们却都认为是她为了减肥爱美故意少吃，仿佛她刚刚吃的两碗饭全都不存在似的。

所以每回林书杏都很硬气地拒绝，“不用了，我吃饱了。”

“我去外面走走。”她低声道。

林志华却叫住了她：“杏子，你……”

林书杏能感觉到大家都在看她，那个曹阿姨也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让孩子出去走走。”爷爷直接发话。

“诶，那，那好……”

林书杏没说话，径直走出了大门，沿着门前的大路向前走。

她家就住在小镇的主路上。

主路两旁开了许多商铺，一般都是楼房，上面住人，下面开店。

小镇人少，她走几步路就能遇见认识她的老人家，一般都会礼貌打个招呼。

“杏子啊，放假了。”

“嗯，刘婆婆，几天前就放假了。”

“读书辛苦嘞，你爸今年回来没？”

“他今天刚到家。”

“好，好，今年过年是该回来了。”

说着，老人家一边点头，一边向前走。刘婆婆的儿子去世了，孙子在外面大城市里工作扎根，这两年说要把她带到城里养老，不知为何她一直没去。

林书杏走了还没十来分钟，就有两个人叫她的名字找她搭话了。

她现在心情算不上好，有些后悔走这条主路，想着还是去走小路吧。

正当她转身之际，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林书杏一怔，她眼花了吗？

尽管如此，虽然知道没什么可能，大概率是她看错了。她还是犹豫了一下，快速朝小卖部那边走去。

刚刚那人就是进了这里。

一进门，里面只有几个买调料的大妈，没有她看见的那个身影。

林书杏垂眸，心想也是。

裴扬怎么会到这儿来。

她心里自嘲一笑，是想裴扬都想出幻觉来了？

林书杏转身离开小卖部，慢悠悠地沿着夕阳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

这么一折腾，她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

其实她也不是不能接受，离婚后林志华一直没找过别人，他年纪不算老，追求一下自己的幸福无可厚非，人也要为自己而活嘛。

只是时间太短了，她还没能完全接受，那一下给她的冲击力太强了，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

明明昨天晚上她还想着爸爸今天到家。今天下午就看到爸爸的新妻子，噢，还有个新儿子。

没有一点预防针，没有任何征兆。

她想不明白，她爸既然在外面孩子都生了，为什么连一句话也不透露给家里，他们会将他生吞活剥了吗？

不会。

他只是懦弱。

不到被逼急的时候，他什么决定也不敢做，承受不了挫折和变化。就像当初不敢面对母亲的出轨，如今也不敢面对亲人的质疑。

她今年也17了，却平白无故多出个弟弟。

.

林书杏回家时已经天黑了。

爷爷奶奶的小平房亮起暖黄色的灯光，让人在冬日的黑夜里感受到一丝温暖的慰籍。

就像她曾在网上看到过的一句话那样：万家灯火，总有一盏是为你而留。

她进门后没看见人，往里走才发现原来都在后面的小院那儿。

小院儿不算露天，顶上是封住的，但两侧漏风，夏天坐在小院里，两侧通风又荫蔽，很凉快。一侧还有一个偏屋，是冬天烤火的地儿。

大家都在偏屋烤火，大伯婶婶没来凑热闹，只有爷爷奶奶，她爸和那位曹阿姨。

曹阿姨手上抱着那个叫跳跳的小孩儿。

见她走进来，奶奶道：“来，杏子坐这儿 。”

奶奶给她让了个最温暖的地，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响。

待坐好后，林志华搓了搓手，看向她：“杏子啊，这件事是爸爸对不住你，爸爸先跟你说声对不起。”

林书杏也看着对面的父亲，三年不见，他又苍老了许多，额头眼角的皱纹又多了几层，林志华年轻时其实很帅气，林书杏的长相也有很大一部分是遗传到他。

林书杏淡淡道：“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该敲打的刚刚两位老人都跟他说了，即使有了新的老婆孩子，也不能忽视杏子，对她不好。

林志华自然是连连应声。

“没事好，没事就好。”

……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这晚林书杏依旧是一个人睡，林志华带着曹萍和儿子挤在另一间房里。

第二天。一夜过去，林家小儿子从外地回来，还带了个年轻女人，生了个儿子的消息就在附近传遍了。

三年没回来，一回来就拖家带口。

小镇上没什么新闻，这些家长里短的八卦是众人最好的谈资。

林书杏再次如同幼年那般经历那一切，那几天出门都有人窃窃私语，还有八卦的会直接当面问她：“你后妈对你怎么样啊？你弟弟呢？”

林书杏大部分时候都面无表情地不回答，或者直接说他们去县里了，只在老家住了一晚。

言下之意，她什么也不知道。

的确，第二天林志华便匆匆带着新妻子要回县里，说儿子跳跳太小了，那屋子潮湿又不通风，两岁大的小孩睡觉不舒服，夜里一直闹。

等到大年三十再回镇上。

这回他倒是没忘记林书杏，特地询问她要不要跟着一起回去。

林书杏拒绝了。

大年三十那天，一家人吃了团圆饭。

饭后林书杏一个人先出发，将蜡烛，香和一卷小鞭炮带到山上祭祖。

说是山其实是个小丘陵，不高，山上都是坟墓。他们这边的习俗是土葬，小镇偏南的人老去基本都是在这座山上找块儿地来安葬。

大年三十祭祖，一般都是在下午，她上午就往山上去了，一路上看见的人很少。

走过去其实要一段时间，她说想散散步，家里人也没拦。

手上提了个红色塑料袋，林书杏走在小路上，深吸了一口气。冬日的早晨还带着寒气，一口冷气吸下去，倒让整个人头脑清醒起来。

上午十一点左右，她到了姥姥姥爷的墓前，墓前一片冷清，长了些杂草。

她就这样坐在墓前的一块空地上，目光越飘越远，望向远方出神，此时此刻也没人打扰。

思绪放空之际，她眼尖，看到了远处山路上骑来一辆摩托车。

摩托车停下后，有两个人往山上走来。

其中一人穿着一身黑色工装羽绒服，身材高大，整个人身高腿长，比例极好，跨一步相当于她跨两步。

林书杏蓦地站起来。

其实想要隔那么远认出一个人很难，单单看见一个相似的身影就有勇气追过去也很难。可对林书杏来说，他不同。

即使隔那么远，他的身影在山间若隐若现，她还是认出了他。

她就说她不会看错，那天那人原来真是裴扬。

她想着的人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后来，在大学的某个时刻，她坐在大学校园的足球场上，看向寂静的夜空，回想起和裴扬相识以来的各种交集，而那时他和她之间早就失去了联系。

她想，人与人之间真的是需要点缘分的。

世界上那么多人，相遇何其有缘？

很多时候，你接触了一个人，未必不会喜欢上他，你要是没机会接触，那叫你们没有缘，相遇又分开，那叫有缘无分。

林书杏觉得裴扬和她还挺有缘的，可惜，就是差点分。

此时裴扬已经离她越来越近。

他像是很诧异这里还能遇见人，更重要的是，还能遇见他的同班同学。

他罕见地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