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扬。”

这一次是她先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好巧啊。”

好巧啊，裴扬。

天冷，人一说话便吐出白雾，他的脸藏在雾后面，显得有些朦胧。

裴扬又露出了他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温和阳光，“好巧，林书杏，你怎么在这儿？”

少年穿着黑色工装羽绒服，衬得脸上肤色愈加白皙，尖下巴藏在衣领里，桃花眼尾泛红，水雾蒙蒙地，像极了情人的双眼。

他五官其实很凌厉，轮廓深，嘴唇又红又饱满，浓颜感强。

但他的气质是干净清爽的少年感，开朗的笑容增添了几分亲切意味，削弱了攻击性和生人勿近之感。

“我来这祭祖。”

她朝后面看了一眼，“这里是我姥姥姥爷。”

两座墓碑静静地挨在一块儿。

她尽量平稳情绪，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其实声线是有些发抖的，只是尽量克制住了。

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裴扬。

有种无措又激动的感觉。

在这寂静的山岭里，杂草丛生，他站在她的对面，双眸注视着她，瞳孔中的倒影也是她。

“你呢？”她问。

“我也是，我外公外婆在这边。”他淡声道，笑意浅浅。

林书杏点点头，将惊诧藏在心里。

裴扬的外公外婆竟然是他们镇上的，她或许还会面熟，但之前她好像从未见过裴扬。

“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宋驰。”

裴扬似乎不欲多说，指了指身旁的男生，一直站在一旁懵逼的第三人终于有了姓名。

林书杏挪开目光去看他，“你好。”

小镇就这么大，她对这人的脸有印象，家里开小卖部的，就是那家裴扬走进去的那家，具体叫什么名儿不知道。

“你好，宋驰。”

宋驰生了张娃娃脸，看起来很年轻，实际上比他们都大几岁，已经成年了。

“这是我同学，林书杏。”裴扬说。

“我知道，林书杏，很聪明的那个？我奶常念叨。”

林书杏愣了下，下意识地否认：“没……没有。”

“哪没有？！”宋驰立刻反驳：“镇上每年考上一中的就那么几个，这还不聪明？”

林书杏：“……”

她慌乱瞟了裴扬一眼。

裴扬也朝她看去，唇角轻勾，眼含戏谑，像是知道她会不好意思。

林书杏忽然就镇静下来。

她只是觉得在真正的学霸面前说她聪明，有些尴尬，绯色不经意间爬上脸庞。

尤其这个学霸还是裴扬。

裴扬看出了她的窘迫，他憋不住笑，但还是为她说话：“的确很聪明，你不用谦虚。”

林书杏微微垂眸，羞意更甚，耳尖也红了。

短暂沉默后，裴扬看向宋驰，提醒：“好了，我们得先走了。”

“噢对，得快点，就先不说了啊妹妹。”宋驰向她招呼道。

林书杏还在裴扬的夸赞中没缓过神来，她茫然点点头，下意识地说：“再见。”

“嗯，再见。”

裴扬朝她颔首，转身向前走，宋驰跟在后面，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兴奋地说起了别的话题。

两人越走越远。

直至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林书杏才收回目光。

裴扬遇见她后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毕竟两人是同学，以他的性格不会连招呼都不打就离开。

林书杏怀疑，要不是他知道她看见他了，裴扬甚至不会和她打这个招呼，只会当作没看到她，直接离开。

虽然她没有证据。

即便真是那样，她也没有任何理由留住他。

.

大年三十的晚上是除夕夜，除夕夜要守岁，大伯家客厅里放着春晚，林筱云和林筱天坐不住，在外面放烟花，过年时小孩子最爱玩这些。

他俩不算小了，但还是孩子气。

不像林书杏，已经开始老老实实看春晚。

爷爷奶奶也一起看。另一边大伯婶婶和爸爸在聊天，那位曹阿姨时不时地跟着说两句，看着一大家子人还挺和谐。

她才刚看到一个小品开演，林筱云跑进来非拉着她出门。

其实这姐弟俩也挺有趣，人精似的。

林筱天塞了一根仙女棒在她手中，语气有些别扭：“给你玩。”

刚上初中的小男生正是中二的年纪，想安慰人也不会直说，方法既别扭又奇怪。

反观林筱云就正常多了，但这小姑娘有些八卦，把林书杏拉远了一些，低声问：“叔叔真的要和那个阿姨在一起吗？”

“应该吧。”

其实是已经在一起了，只有他们两个还以为有回转的余地。

林书杏晃着手里的仙女棒，银金色耀眼的火花闪烁着光芒，明明灭灭中照耀出她秀丽的眉眼。

她眉毛细长舒扬，中间一缕黑延伸下去，给她添了几分宁静幽远的气质。一对杏眼大而明亮，鼻子小巧，是很秀气的长相。

这样的长相挺招老人喜欢的。

林筱云看了她一眼，忽问：“姐，你难过吗？”

她或许是觉得她很可怜，因为比起林书杏来说，林筱云算得上是幸福，至少家庭和睦，还有爸爸妈妈的疼爱。

林书杏此时的神情却看不出难过和失落。

她诚实回答：“第一天有点，现在应该已经没了。”

她模样认真，看起来不似作假。

林筱云和在旁边偷听的林筱天皆震惊地盯着她看。

片刻后，小姑娘故作老成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姐，没想到你这么坚强。”

林书杏一笑，舞动着仙女棒，淡声道：“与其为无法改变的事伤心，不如专注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是完全不在乎，只是好像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母亲的离开和父亲的缺席。

习惯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变得习以为常。

两小孩儿听到她说的话，点点头，打心底儿觉得挺有道理。

林书杏在心里笑，他俩想的什么全写在脸上了。

林书杏没为父亲和继母的事忧心，她现在心里想的是别的事。

在玩完了第五根仙女棒后，她蹲在地上用烧黑了的树枝画了一会儿圈圈，忽地站起身来。

姐弟俩疑惑地看向她。

她问：“仙女棒没了，还去买吗？”

“还有，就在屋里。”林筱天作势要去拿。

“不用去拿，再买点别的玩吧，还可以买点零食。”

“那，去小卖部？”林筱云歪着头问，脸上的笑容快要兜不住。

达成共识，三人结伴往小卖部的方向走。离他们家不远处正巧有一家，因为离得近，他们平时都是在这儿买。

林筱天要往那边走，林书杏却叫住了他。

“去前面那家吧，那里种类多。”她面不改色道。

前面那家小卖部确实更大，东西更多。

思索了一瞬，姐弟俩没异议同意了。

那家店是宋驰家开的店。

她承认，她就是想看能不能偶遇裴扬。

小卖部老板坐在柜台后，里面没客人，今天家家户户都在家守岁过年，冷清得很，晚上九点左右这家店也会关门。

林书杏逛了一圈，没看见宋驰，更别说裴扬了。

林筱天和林筱云正在争执要买什么烟花，林书杏心不在焉地选零食，兴致缺缺，她抿着唇，有些失望。

但这样的结果又在意料之中。

裴扬就算和宋驰关系再好，也不是来帮宋驰家看店的，能偶遇的可能性其实微乎其微。

或者，他更有可能白天祭祖完就离开了小镇。

大年三十，除夕之夜，应该是一家人团圆的时候。

逻辑是这样没错。

可她今天看到的裴扬是独自一个人，没有家人。林书杏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家明明在帝都，即便是祭祖，也应该和家人一起。

毕竟那不是什么别的亲人，而是他的外公外婆。

白天的时候，他只喊了宋驰作伴，很大可能还是因为不熟悉这边的路。

这一切都很奇怪，但她找不到原因来解释。

林书杏忽然想，她对裴扬的一切的确都一无所知。

一直以来，她只是默默喜欢他。

迄今为止和他谈不上什么朋友，更别说敞开心扉去交流，自然也不了解他的事。

他的家庭情况，他的过往，他的喜好，皆一概不知。她对他的很多事都是听别人说，或者全凭主观猜测。

她和其他暗恋他的女生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在暗恋中，大家都是平等的。

谁也没有走进那个人心中的入场券。

除非，你暗恋的那个人，恰好也喜欢你。

“姐？”

林筱天的声音将林书杏的思绪拉回。

他们抱着零食，连着烟花一起拿到柜台前结账。

回去路上，两人已经迫不及待拆开零食开始吃了，林书杏被塞了一颗糖含在嘴中，草莓味的，挺甜。

林筱云又给了几颗让她揣兜里。

林书杏将手插进口袋，围着围巾，遮住半边脸来抵御寒意。

路上没什么行人，四处皆是各家各户点亮的灯火，很多小孩在外面嬉闹玩耍，欢乐的笑声并不让人觉得吵闹，还有各式各样的烟花绽放出绚烂的光芒。

林书杏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看见了裴扬。

他站在不远处的烟花旁，举起手机录像，烟火照亮他的正脸，而她站在他的侧面。

明暗之间，少年俊朗的面容像是被渡上了一层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