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杏想起了以往的很多次，她都是站在一些奇怪的角度偷看裴扬，往往也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他从教室窗户外面经过时，他拿着篮球越过她跑远，他和别人笑着说话，露出脸颊左侧的酒窝……

一直以来，在她印象里，裴扬都是开朗又热烈的，和她截然不同。

她含蓄又内敛，不善言辞，或许永远也不会被他注意到。

可即便他永远也不会真正注意到她，林书杏仍然希望裴扬一直是那个张扬恣意的少年。

从不妥协，绝不低头。

难过和苦痛会远离他，生活和挫败感也不会消磨他的意气。

很多年后若是她回想起他，他仍然是她青春里那个闪闪发光的炙热少年。

此时此刻，裴扬站在离她不远处，看起来笑得很开心，仍旧张扬恣意。

他身旁是哈哈大笑的宋驰，周围还有一圈小孩，围着他发出一声声惊叹——哇。

林书杏忽然也笑了。

“这可是你们裴扬哥哥花大价钱买来的烟花，好看吧！”宋驰朝一堆小朋友得意询问。

一百块两只，当然好看。

林筱天在一旁小声嘀咕。

刚刚买烟花时他和林筱云也看见了那个巨无霸了，但太贵了，他们买不起。

不过现在转念一想，没关系，至少欣赏到了别人的。

三人脚步没停，继续往前走，离他们越来越近。

林书杏其实很紧张，她不知道裴扬他们会不会看到她。

忽然，宋驰眼尖先发现了她，大喊一声：“林……那什么，林书杏！”

林书杏立刻转头看过去。

裴扬闻言抬眸。

两人的目光恰好对上。

一秒后，林书杏故作镇定地别过，看向宋驰，“好巧，你们怎么在这儿？”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这就是我家啊。”宋驰指了下身后的房子。

宋老板家有两栋房子，相隔不远，一栋自己住，一栋下面是小卖部。

林书杏“哦”了一声，点点头。

林筱云姐弟俩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她什么时候还和小卖部老板认识了？

刚刚那个坐在柜台后的是宋驰他爸，他是大老板，宋驰是小老板，他们都认识宋驰，不过宋驰应该不认识他们。

宋驰倒是挺自来熟，指了指旁边放着的一袋烟花，问：“一起来玩吗？”

林筱云迟疑地抬手，示意自己手中也有烟花。

“我们刚买来。”

“没关系，一起来呗，人多热闹，是不是裴扬？”他朝裴扬一挑眉。

裴扬自然没意见。

宋驰像是孩子王，二十多岁的人了，明明比那群小孩大了六七岁不止，却能混到一块儿玩，连林筱天也很快和他混熟，一口一个宋驰哥哥。

大概是刚刚玩累了，向来闲不住的裴扬一反常态地坐在一旁，手里百无聊赖地拿着根仙女棒，脸上是随意松散的笑。

林书杏陪着一群孩子玩了一会儿，余光悄悄瞟到角落里的他。

她借口说要休息一会儿，离开了人群。

“累了吧，在这儿坐一会儿。”裴扬看到她后礼貌的微笑，打了个招呼。

林书杏点点头，神色自然走过去，坐在了裴扬旁边。

与那边的热闹相比，这边的两人显得格外沉默寂静。

裴扬许是懒得找话题，不似以往开朗活泼，他没再说话，眼睛盯着一处在发呆。

林书杏更不是个话多的，她觉得裴扬今天可能心情不太好，不太想说话。

人的坏情绪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裴扬也需要，他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是积极高昂的，偶尔也会有孤独落寞的时刻。

她并不知道原因，但无意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太安静了，裴扬反倒不自在起来，主动问：“你住在这儿吗？”

林书杏看向他，点点头，“我从小在这儿长大。”

裴扬现在离她离得很近，她甚至能看见他眼底的青黑。

相比白天，夜晚的他多围了一条红色围巾，正红色很衬他的肤色，不过这几天他应该睡得不太好。

“这里怎么样，好玩吗？”他问。

闻言，林书杏摇摇头，“小镇不大，没有景区，没什么好玩的。”

“是吗？”他轻笑了一声，左侧酒窝很浅。

“嗯，”顿了一下，她道：“不过小时候我觉得很有趣，每天都要玩到天黑才回家，爬树，摘果子，野餐，和朋友们到处跑。”

裴扬像是对这些很感兴趣，“你还会爬树？”

林书杏耳尖微红，声音有些低：“嗯，读小学时我天天爬，还把胳膊给摔了，去医院打了石膏，医生说是轻微骨折。”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林书杏同学。”他玩笑般啧啧两声。

林书杏：“……”

“你呢？”

“嗯？”

林书杏没再说话，半晌，裴扬反应过来，这是在问他。

他嗤笑一声，道：“怎么像个闷葫芦一样。”

他目光看向远方，“我觉得这里还挺有趣，至少比我家那边有趣。”

林书杏差点就脱口问出他家在哪了，传言他是从帝都转学过来的，那家应该也在帝都。

裴扬这么说她不太相信，只觉得是碍于她这个原住民在场，客气的话语。

她点点头，“可能是我住久了吧。”

她忽然就想到一个可能性，裴扬大年三十不回家，兴许是和家人吵架了，才跑到了这里。

两人都没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

林书杏偷偷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十点整了。

抿了抿唇，她还是叫了他一声，“裴扬。”

少年偏过头去看她。

“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林书杏尽量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有些紧张。

她手揣在兜里，摸到了几颗硬疙瘩，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林筱云给她的糖。

赶在裴扬说话之前，她摸出糖递给他。

“糖，送你。”

是两颗草莓味硬糖，糖纸包装普通，粉色的糖果透过包装，看着挺诱人。

裴扬笑了下，接过去道谢，黑沉沉的双眸注视着她，唇边是还未下去的弧度。

林书杏也笑了，弧度很浅。

周围人声吵闹，可一切的喧嚣在此时仿佛都与她无关，热闹如潮水般退去，她能注意到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须臾，她轻声祝福：“裴扬，新年快乐。”

“虽然还没过零点，但是，新年快乐。”

她语气认真，解释的话语也很搞笑，裴扬不可抑制地被她逗乐了。

笑了一会儿，他停下来看着她，眼眸中是还未消散的星星点点笑意，少年真诚道，“你也是，林书杏，新年快乐。”

随着话语落地，烟花的爆炸声忽然响起，在天边绽放出绚丽的色彩，仿佛惊醒了一场只有两人的梦。

在这个有些寒冷的冬夜里，林书杏的心忽地漏了一拍。

裴扬的话语在她耳边经久未散，少年清冽的嗓音缠着她隐秘的心意，被她封存在记忆深处。

.

大年三十过去，这几天都在走亲访友，初四那天一早，林志华带着他们去宋驰家的小卖部买礼品。

他家开的店是镇上最大的几家店之一，东西多且全，品质也还不错。

这是自除夕夜后林书杏第一次来这儿，店里人很多，吵吵闹闹的，宋驰一家都在店里帮忙。

林书杏扫了一圈，没看见裴扬的身影。

很快选好了礼品后，曹萍说再逛一逛，店很大，有两层。

两岁大的孩子被抱着，看到什么都喊要，手晃个不停。

“这个你吃不了，等你长大一点爸爸再跟你买好不好？”

林志华将跳跳拿在手中的东西抽走，放回原处。

跳跳撇撇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尖利，引来一些注目。

曹萍忙抱着他颠了颠，给他顺气，林志华道：“好好好，小祖宗，给你买，别哭了啊。”

一家三口走在前面，看起来其乐融融，林书杏一个人沉默不语地跟在最后，仿佛是个隐形人。

不会有人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

小儿子一直在哭，林志华忙着哄，曹萍心疼地看着儿子，对丈夫露出嗔怪的表情。

很平常的一家三口，如果非说有什么奇怪的话，大概是对孩子过于宠溺了。

林书杏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实话，她有些烦躁。

“杏子，你牵着弟弟一下，我和你曹阿姨去挑个碗。”林志华转头对她道。

家里要换一批新碗，两个大人在前面挑碗，林书杏牵着小孩的手站在两人身后，曹萍时不时地朝后面看一眼，对上林书杏沉静的双眸，又讪讪地转回去。

跳跳一直在动货架上的东西，林书杏耐着性子帮他一一放回原位，抬眸间忽然发现角落里站了一个人。

她呼吸一滞。

透过货架的缝隙，她看见了站在暗处的少年。裴扬正斜倚在墙上，拿着手机划动，看上去随意又慵懒。

林书杏眨眨眼，移开视线。

出神间隙，跳跳将好几袋调味料扒拉了下来，她一手牵着小孩儿，连忙去捡，小孩儿却没站稳，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

跳跳愣了一下，又开始放声大哭，哭着哭着鼻涕泡挂在了脸上。

林书杏：“……”

听到哭声，曹萍连忙转过来哄孩子。

有不少人被哭声吸引，投来好奇的目光，已经第二次了，林志华被看得有些没面子，低声责怪道：“不是要你看好弟弟吗！”

林书杏手一顿，没说话。

林志华拿着选好的碗去前台结账，曹萍抱起孩子跟在了后面。

她还蹲在原处，将调味料放回货架上，余光中一只修长冷白的手伸过来，帮她捡了剩余的几袋。

她一愣，抬头对上裴扬乌黑的双眸，顷刻后，她低头呐呐道：“谢谢。”

“不用谢。”

帮忙的裴扬没什么表情，或许于他来说只是随手做了件小事。

林书杏忽觉难堪，不知刚才那幕他有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