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殊掀起眼皮,不悦瞪着他。
风吹过,吹起刘海,显露右眉上的眉钉。
林序南视线往下移,看到他耳钉的时候,目光呆滞。
谢无殊耳朵上各自缠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银蛇,蛇瞳如流动的血,盯着前方,怒张着大嘴,伸出细长的舌尖。
林序南与那竖曈对视上,那蛇仿佛活了过来,在那白皙的耳朵上游动着,嘶嘶作响冲他飞来,尖尖的牙齿瞄准他脖颈上的嫩肉,然后,恶狠狠咬下!
林序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连往后退,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幻觉。
最近觉睡少了。
区区一个耳饰他都看真了。
他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随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再往下看,便是谢无殊右嘴唇上的唇钉。
唇钉从他唇肉穿进穿出,穿出的尾端是一小箭头,卡在外面的顶端则是一圆润的红宝石。
等等,还有一个,林序南眯起眼睛,在他张嘴说话间,口腔中有一若隐若现的舌钉。
真不愧是圣诞树。
真的又多又亮又闪。
林序南忍不住“啧”了声。
这看着就疼。
“欢迎回来,谢无殊。”林序南真心实切朝他展开双手,迎接他。
在看见谢无殊的第一眼,林序南的直觉便告诉他,这就是他。
谢无殊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被他忽悠过去,圣诞树的言下之意,他可是清楚得很!
谢无殊冷哼,抱胸,轻飘飘反击道:“那你呢?大、叔。你多久没有修理你自己了?”
谢无殊瞧着眼前人,弓着背,双手插兜。
穿着白色的无袖背心和黑短裤,胸膛鼓鼓囊囊的,沧桑的面孔,鸟窝般的头发,深深陷进去、青黑的眼窝,几天不剃茂密的胡子。
脚上是一双人字拖。
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
毫无精神。
林序南听到这话,晴天霹雳,身体不稳,摇晃几下,跌坐在地上。
大叔?!
他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没等他发飙,谢无殊便先行一步弯下腰,朝他伸出手,微微笑:“地上凉。先回家再说。”
……在这里太丢脸了,保安一直盯着他们看。
林序南微愣,不知回想起什么,眼眸中极快闪过一丝怀念,不语,揉了揉头,借着他手站起身,带着人录入小区人脸之后便朝着家走去。
保安大叔看着那二人背影,不禁嘀咕:“你们二个谁也都别说谁,都好不到哪去。二个流浪汉……”
谢无殊回头,对着保安大叔展颜一笑。
保安大叔一惊,连忙弯腰赔笑,等人走了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心中叨叨:这么远也能听见吗耳朵真灵啊……
“别管他。”林序南不以为意,头头也不回,“他就是这样,爱嘴上叨叨。但是也别惹他,他可是知道小区中所有人的八卦。”
“谢无殊,你也不想你的八卦被说出去吧。”林序南突然回头,对着他做鬼脸。
死去的死党活过来对林序南来说,并不会觉得恐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谢无殊噗呲笑了。
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他还没有长记性吗?
他慢条斯理竖起大拇指,以示敬佩,道:“你是说你三岁时被人欺负到尿裤子不敢回家还被我当众发现这一件事?”
竖起食指。
“还是说你以为我要打你结果自己摔进尿坑这件事?
竖起中指。
“还是说你跟你喜欢的女生表白最后发现她一直认为你是gay这回事?”
谢无殊说出一件林序南的糗事,便竖起一手指。十个手指早已不够用。
“拜托拜托,求你闭嘴。我不敢犯贱了。”林序南已经尴尬到脚趾扣地,抽搐到原地蹦来蹦去,身形妖娆,活像是向日葵在簌簌抖动。
见人吃瘪,谢无殊终于在这陌生的世界找到熟悉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即使是不同时间段的他们,对起来话依旧熟稔。
林序南有满腹的话想要问他,行走匆匆,很快就带人进了自己屋子。
一进去,谢无殊便捂住鼻子,坚守在门口不肯进去。
原因无他。
铺天盖地的酒味将整间屋子都弥漫在其中,顺着丝丝缝隙飘出去,将经过的人都缠绕上一层厚厚的酒味。
视野中,屋子里头全都是歪七扭八的酒瓶,喝完的倒在地上,没喝完的则是被放在桌子上。酒瓶布满整间屋子,密密麻麻看不到一丝落地的地方。
除去那些酒瓶,林序南的家其实很温馨,井井有条。
他目光再次落在桌子上,在桌子的正中.央,有一空地,空地中有一背对着谢无殊的相框。
还有一地方特别干净。
是一供桌,上面摆满新鲜的冬枣和香蕉。
还有一排……哇哈哈。
“我愿称你为酒瓶大王。”谢无殊“哇塞”一声,对他竖起大拇指。
林序南讪讪一笑,屁.股着火般冲进去,打开窗户,套上手套,甩开一人大的垃圾袋装酒瓶,收拾出一条可容人通过的小路。
谢无殊勉为其难捏着鼻子走进去,不安分这儿看看,那儿看看。
他看的第一处是供桌。
在看清的的一瞬间,谢无殊瞳孔微微睁大,显然是有些惊讶。
供桌上被香火萦绕的是一小金人,小金人坐在小软垫上,猫瞳瞪圆,撇嘴,歪头,右手托腮,气鼓鼓伸出左手。
一副气势凌人的模样。
似乎在说:“看什么看?没看过本大爷这么风.流倜傥的模样吗。看够了没有?快点把我的贡品交上来。”
实际上,谢无殊知道他说的话是:“臭小鬼,哭什么哭,扶我起来!”
知道的原因也很简单。
小金人就是他小时候。
他供的不是神,而是谢无殊。
谢无殊拿起小金人,仔细端详着,将小金人翻来覆去地看,指腹轻轻摩挲过他肥嘟嘟的脸蛋,满意点点头,“这手艺真是不错。”
“不过是我小时候模样,你这是什么恶趣味?”
“哈哈哈哈哈!怎么了?这样更有代入感。每次看见你这么可爱的模样,我都忍不住把一切都上供给你哈哈哈哈”林序南仰天大笑,笑的同时又不忘收拾着屋中的酒瓶。
-
“你说你失忆了?!!记忆停留到我们喝醉酒那一天?”林序南惊呼出声。
他本想问出谢无殊死亡原因,现在看来,他的想法破灭了。
林序南比谢无殊早上一年大学。因为家世原因他被送去国外读大学。这一年来,因为时差原因,他们都是断断续续地聊。
谢无殊军训时,他们之间的聊天频率就在逐渐减少。林序南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是单纯以为他是军训太累。
贴心决定国庆的时候再好好骚扰他一顿。
比骚扰更先到来的是,他的死讯。
一想到这,林序南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变成皮笑肉不笑。他低垂着眼,麻木粗鲁地把酒瓶塞进袋子,自言自语道:“谁能想到呢……”
他总是以为死亡对他们来说很远很远,实际上,当死亡真的降临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却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嗫嚅半天,也不过是不断重复着“怎么会呢”这句话。
谢无殊并不打算把一切都告诉林序南。
跟林序南了解他一样,他也把林序南摸得透透的。
一旦告诉他,林序南就会再次陷入痛苦之中,而且为了躲避他的死亡,会限制他外出。
如果他真的死了,林序南会彻底崩溃的。死而复生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谎言。
既然这个世界的他死了,那他就是这个世界唯一且独一无二的谢无殊。
谢无殊双手往后一撑,坐上供桌子,随手拿起滴着水的冬枣,懒洋洋道:“你说,我是九月三十号死亡的,可为什么墓碑上却提前了一个月?”
“哦,这个啊。”林序南风轻云淡道:“他们啊,说要挑个好日子,也为了风水。”
他笑着,拳头却不自觉攥紧。
对此,谢无殊不屑,好日子和风水,根本不是给他,而是给他们的吧。
“那你今天为什么也跟着纪念我?”
“哈哈什么纪念你?”林序南大力拍打他的肩膀,大笑道:“没看到桌子上的那张照片吗?我那是在炫耀你死了喝不了酒。叫你在我打游戏的时候拉我去喝酒。现在好了吧,死了!”
桌子上的照片谢无殊看到了。是他拉着林序南出去喝酒的那一晚拍的。对他来说,不过是昨晚而已。
照片上的他,脸颊微粉,有些失焦的眼睛亮亮的,对着镜头肆意大笑着。
林序南双手一摊,继续刺.激道:“死了就没办法喝酒,就只能看我喝咯!我还把你那一份给一起喝了。怎么样?我够贴心吧。”
“……真是谢谢你啊。”谢无殊无奈揉了揉眉心间。
“这都是爹该做的,乖儿子。”林序南眉舞飞扬。
这情还能不能煽了?
“话说,没想到你真把我供起来了。”沉默以对的谢无殊生硬提起另外一个话题。
林序南把所有酒瓶都塞进袋子中,擦了一下汗,“因为我觉得你需要。”
“怎么说呢?”林序南挠了挠脸,“我总觉得,你一直在我身边呢。”
“是吗?”
谢无殊知道,林序南的直觉从某一角度来说是很准确的。
也许他的灵魂真的在这里看着他们也说不定?
“咔嚓”一声,谢无殊咬下手中的冬枣,咀嚼几口之后便皱着眉吐.出,抱怨:“没味道。”
“?不应该啊……”林序南不信邪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我每天叫别人专门送来的,而且摆之前我都会试过味道。明明很甜才对。”
谢无殊吃了根香蕉,嘴中依旧没味。与其说是没有味道,更不如说是味道都被吸走了。
哇哈哈也是如此。
他心中了然,他就在林序南的家中。
于某个角落,正无声默默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先去洗澡吧。我等一会买点菜回来做饭。”林序南没有过多在意,挺直腰,提起四.大袋子酒瓶,叮嘱完就离开了家。
谢无殊轻盈一跳,安全着地。
扒拉出新衣服,谢无殊抖开,比在身上,尺寸刚刚好,也符合他的审美。
就像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他拿起衣服,去了浴室。
浴室中雾气蒙蒙,热水从花洒喷下。
谢无殊把头发往后梳,仰着头,享受这暖洋洋的热水。
身上的疲惫随着热水一齐流进下水道。
等到洗完,谢无殊水灵灵套好衣服,随意用脏衣服擦拭他面前的镜子。
洗完澡,正是人最水灵的时刻,怎么能够忍住不欣赏一下自己呢?
镜中,一青年正在用毛巾擦拭着头发。
散漫的动作,带着一股矜贵。
除开那些脸上的钉子,谢无殊骨相非常优越,优越到他父母都必须承认。
很少有人能够对他的脸说出重话,除开他父母。
谢无殊眼都不眨,进行着澡后例行事——看自己。他痴痴地盯着镜子的自己,完美无瑕的脸蛋,令人羡慕的身材比例。
“砰、砰、砰”
心跳开始剧烈跳动,响彻在他耳边。
淡淡青色血管中的血液滚烫而沸腾,流动着他对自己的爱。
永远都看不够。
永远为自己心动。
谢无殊脸上有三痣。
下眼睑正中.央下方各一个,左嘴唇下方也有一颗。
不过现在,谢无殊骤然回神,半垂着眼皮,修长白皙的手轻轻点在镜面上,抚摸着那唇下角的痣。
现在,连装都懒得装吗?
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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