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的眼皮很好的遮盖住他眼中的晦暗不明。
虽然镜面中的他与他一模一样,耳钉、唇钉那些也对的上,但是那痣,根本就是懒得遮掩。
明目张胆地显露在他面前。
浴室中有二道视线,一道是他的,另外一道,当然也是他的。
因为视线太过于相似,他差点分辨不出来。好在痣的不同,让他反而确认了这件事。
视线同样痴迷,同样疯狂而热烈,从猫瞳中,一直、一直紧紧盯着他。
比他更过分的是,因为对方是鬼,甚至都不用眨眼皮。
每分钟眨十五次眼皮的谢无殊:……
“谢也……”谢无殊对上他视线,指腹摩挲过他唇角痣,轻说:“谢也,你的名字是谢也。谢无殊是我的名字。”
镜中人没有任何动作,就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然而,在谢无殊每次眨眼的瞬间,他都能够敏锐感受到微妙的情绪波动——他正在不满。
不满他的名字被随意篡改。
不满谢无殊轻易抹去他的存在。
谢无殊呼出一口热气,专注看着他,眼都不眨,解释道:“谢也,也。意思是你也是我,我也是你。”
“我们之间,必须要有区分。”
微妙的不满逐渐消散。
转而化成比原先扩大无数倍的爱意,如同沼泽般沉重、粘稠,将人赤.裸.裸.吞入其中。
谢无殊诧异挑了挑眉,这是彻底不装了吗?如果说刚才的视线还是为了不让他发现,刻意将爱意减少到与他一模一样。
那么现在,视线更像是泄洪水般,肆意将爱意倾泻而出。
对于这有些出乎意料的爱意,谢无殊微微惊讶之后便接受良好。
毕竟,那可是他自己。
不管是再怎么样,只要是他自己,用这种目光看自己,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正想间,浴室门被敲响,林序南大嗓门的声音穿透浴室,问:“谢无殊,谢无殊,你晕倒了吗?怎么这么久都不出来?自恋也要有个度吧。别再盯着镜子看了。”
谢无殊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等到谢无殊吹完头出去的时候,就看到桌子上面全都是他喜欢吃的菜——清蒸鱼、红烧排骨、菜心。
还有他最喜欢的——哇哈哈。
谢无殊眼睛亮了亮,吞咽口水,火速插上吸管满足喝了一.大口。
“多大人呢,还喝哇哈哈。”林序南把一碗小山状的饭放在他面前。
谢无殊脸颊鼓起,说不出话。他抬了抬下颌,点了一下桌子上的另外一东西——旺仔牛奶。
眼神示意: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吃完饭,林序南把一部新手机递给谢无殊,自己收拾碗筷去厨房。
谢无殊打开手机,发现里面的联系人只有林序南一人。
他仰躺在沙发上,时不时戳一下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手指飞快划过屏幕,搜集着新闻。
根据他今天听到的,他怀疑,这个世界已经在他不知情的的时候已经发生巨大变化。
毕竟,他当时还没有非人生物的出现。
很可惜,手机页面一片空白。
有的也只是提醒市民多加注意,没有关于非人生物准确发生的新闻。
怪不得新闻要提醒不要上前。
只是提醒,却没有相关案例。
人们对它的危害性大大降低,与此相反的是,好奇心的疯长。
他关掉手机,盯着耀眼的白炽灯出神,忽而,他的目光粘在从厨房出来的人身上,看着他来到供台前,点香。
恭敬地拜了拜。
细细长长的烟萦绕在屋上方,久久不散。
“为什么要上香?”谢无殊冷不丁出声。
林序南并没有被吓到,“嗯……怎么说,已经成了习惯了呢。”
他好脾气笑笑。
谢无殊并没有阻止他。
他想起镜中的谢也,该说不说,林序南无意识的每一步都在保护他。
“我真人就在这里,也来给我鞠个躬呗。”谢无殊朝他招手。
“滚。”林序南赏他一拳。
“对了。”林序南想起什么,从他房间中掏出一封信和一项链给谢无殊。
谢无殊好奇接过,坐起,仔细观察。
信封早已泛黄,薄薄的纸在灯光下依稀能够看见里面的乌黑的字。
左上角写着:林序南收。
右下角写着:谢无殊寄。
谢无殊盯着字,字的一笔一划,都是他亲自写的。
很奇妙这种感觉。
就仿佛,与自己隔空对话,又仿佛,在偷.窥未来自己的一举一动。
“嘀嗒”,一滴水落下,在谢无殊心中泛起一圈圈涟漪,越扩越大。
谢无殊莫名其妙笑了一下,毫不客气打开信封,对未来的自己没有丝毫的尊重。
林序南看他笑,语气中有隐藏不住的兴奋,激动道:“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谢无殊干脆利落打破他幻想。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八个大字:我谢无殊死于自杀。
字迹潦草,转折处带着些锋利。
八个字潇洒占据了整张白纸。
谢无殊扬起眉梢,心中平静。
这跟他预想的一样。
林序南倒是不满他反应,指着那潦草的字絮絮叨叨:“你看,这字这么潦草,说明他是在极度匆忙的情况下写的。而且他那么自恋,怎么可能看够他那张脸。”
“谢无殊是谁啊,可是天底下第一自恋狂。”
“虽然我知道他喜欢追求刺.激,但是但是,也不至于追求刺.激到自杀吧。太离谱了,虽然也像是他会做的。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把我看重,特意写这封信给我,肯定叫我去找出真相。”
“我什么人啊,竟然敢让他在临死前还担心我。”
谢无殊静静听着他搬出一条一条理由,试图说服他。
看着他唾沫横飞、恨不得摇晃他肩膀的模样,谢无殊轻笑。
也许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他使用到的是“他”,而不是“你”。
他潜意识早已认出来,他是他,他是他。
即使他们都是谢无殊。
那也不同。
不同时间段的谢无殊,对他来说,都是有区别的。
谢无殊慈爱.抚摸着他头,惬意眯起眼,手心下的发丝柔软丝滑,像是一团团毛线。
”林序南,有你真好。”
“你、你、你……瞎说什么啊……我们本来……本来就很好啊……不、不、不对,我是你爸,对你好不理所当然的吗?”林序南看着谢无殊慈悲的笑容,脸一瞬间爆红,头顶突突冒着烟。
红到快要晕厥。
“不对。”他骤然站起身,将一杯冷水咕噜咕噜倒入嘴中,喝完抹嘴骂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你为什么要扯开话题?”
“现在距离你死亡还有一个月,在此之前,你不能死,你一定要撑过去知道没有?这一个月,你就乖乖呆在家中,哪里都不要去知道没有?”
林序南非常不安,焦虑到原地踱步。即使他再清楚不过,现在不是三年前,已经复活的人根本不可能会在九月三十那一天死去。
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不停劝说自己,但是强烈的不安感还是席卷了他。
以防万一,他不得不做出应对。
谢无殊懒懒散散举起手,投降,“Yes,Sir。保证完成任务。”
林序南一脚踢在他身上,“认真点。”
闻言,谢无殊收敛神色,正经道:“保证不死,活到十月一。”
“这样还差不多。”林序南满意,双手推搡他的背,推进房门后,语气轻快,道:“晚安。早点睡。”
“啪嗒”一声,门被无情关上。
谢无殊茫然眨了眨眼。
怎么就进展到睡觉这一步了。
好吧。
他给手机充完电,乖乖巧巧躺在床上,掏出他偷来的照片,看了几眼心满意足塞在枕头底下,闭目思索。
接下来,他不用上学,也不用上班,属于是自由人,有钱有闲——指不用上班拿死党的钱。那么,明天要出去哪里玩呢?
至于林序南的话,他全然不放在心上。
要是真放在心上,他就不是谢无殊了。
不知不觉中,他熟睡过去。
黑暗中,无数的东西在阴暗扭曲蠕动着。
它们占据着房间的每一处。
天花板上、墙壁上、地面上、床底下……
即使是缝隙,它们也要挤进去。
狭长带有些圆润、饱满的珠子,一点点挤进窄小的缝隙中。
即使被挤爆,溅飞血液,也在所不惜。
一瞬间,它们不约而同睁开。
天光大亮。
漆黑的房间中,布满幽红的光。所有猩红的眼珠子紧盯着一方向,深深地凝望着他。
眼珠子随着床上人的动作而不断焦距、转变瞳孔方向。
红通通的眼睛表达着它们的情绪:[喜欢、好喜欢……靠近、再靠近一点……]
[一点,一点点就好。]
“呼。”
谢无殊猛然睁开眼。
刚刚是……有什么人在注视他吗?
他满头大汗,瞳孔涣散。
等到他呼吸平稳,才缓缓查看着四周。
昏暗的、安静的房间,一如他入睡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空调亮着绿光,源源不断传送着冷气。
谢无殊闭上眼,尝试继续入睡。
但是他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觉。
就在他闭上眼的时候,他又敏感察觉到无数的视线,从各个角度直勾勾盯着他,目光痴迷而疯狂。
视线强烈到化为实质,恨不得把他毛孔都看的一清二楚。
这视线……
他一下子就猜出来,是谢也。
……现在,他不想动。
他翻了个身,把被子盖过头顶,蒙头继续睡。
然而,不管他用什么姿势,发出多大动静表示他不满,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只要他还闭着眼,只要他还在床上,只要他还在这个房间。
那目光,便会永远、永远注视着他。
……
……
受不了!
他凭什么要委屈自己!
谢无殊闭着眼,倏然从床上弹起,手往旁边一抓,一眼珠子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一.大手从天而降。
在要握住的一瞬间眼珠子灵活从手心逃出。
一溜烟跑了。
谢无殊攥紧拳头。
意料之外,手心空荡荡。
他睁眼,眼珠子早就飞奔而逃,眼前干干净净,毫无异样。
谢无殊气急败坏,指甲陷入嫩肉中,憋出一头热汗也只是在掌心浅浅留下一痕。
谢无殊不可置信举起手,在月光照耀下,看清自己今晚修剪完而短短圆圆的指甲。
更气了!
他光脚,冷着脸,开门关门,再开门,来到浴室镜子面前。
他盯着镜子,镜子里面的他毫无变化,甚至唇下痣的位置都变得一模一样。
呵呵。谢无殊冷笑。
即使如此,那疯狂迷恋的目光依旧粘在他身上。
湿.漉漉的,像是沾雨疯长的藤蔓,一点点从他脚踝处爬上,直至爬满他全身,再缓慢收紧、再收紧,缠绕至死。
谢无殊发散的思绪骤然收拢,他拧着眉,敲打着镜面,威胁:“你再看我试试。”
谢无殊没有感受到他情绪波动有任何改变,这表明,他不放在心上。
谢无殊怒极反笑。
他深知对付自己的最好办法。
他从厨房拿了把刀回来。
对着镜面,他改变方向,刀尖对准脸。
只要再靠近一厘米,那锋利的刀尖便会刺破他脸蛋,留下长长的一道痕迹。
“你要是再在我睡觉的时候看我,我就划破这脸蛋。这下子,你就满意了吗?”谢无殊紧盯镜面,手上一用力,那刀便在脸上留下一长长泌着血珠的血痕。
镜中人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只是他一人独自在发疯。
不过,情绪变了。
谢无殊敏感察觉到,痴迷的目光变得有些退却,很快就重新回恢复成痴迷,甚至比原先痴迷程度更上一层楼。
谢无殊知道他在想什么。即使他们审美不同,对于谢也来说,受伤的他,有着别样的魅力。
“疯子。”谢无殊无声开口,一字一顿骂道。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忽而停下脚步,转身再次正对着镜面,狡黠一笑,手指一勾,将刀上的血珠沾在谢也的唇下痣上,在灯光下,血珠熠熠发光,“我并不反感你对我的目光。”
言罢,他离开了浴室。
镜面中,谢无殊的面孔依旧呆在镜中,露出一标准的笑容。
耳朵上的蛇瞳越发红艳。
不反感就是喜欢……
喜欢就是爱。
谢无殊爱他。
他也爱谢无殊。
厨房。
谢无殊一边把刀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一边用纸巾随意擦拭着脸。
等水龙头被关掉的时候,纸巾被刚好被他丢到垃圾桶中。
一切收拾好,谢无殊便回屋睡觉。
厨房中又恢复寂静。
惟余水龙头滴落着残余的水滴。
嘀嗒、嘀嗒……
地上忽而多了一亮点。
幽幽的发红。
它咕噜咕噜撞到垃圾桶上,轻微“哒”一声,被反作用力撞远。
它似乎懵了。
不明白自己滚这么远竟然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它汇聚全身力气,骤然从地上蹦去,准确无误朝着垃圾桶弹去。
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
然后,猛地撞击在地上。
蹦!
眼珠子由于自身弹性过大,在空中不受控制弹来弹去。
撞到晕头转向。
最后“啪叽”一声,掉进垃圾桶中,正好落在纸巾中间。
涣散的瞳孔逐渐清醒过来,紧贴着那沾满血的纸巾,无声欣喜:[喜欢……好喜欢……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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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殊回去之后,迷迷糊糊中再次沉睡过去,如他所料,这次的眼珠子少了许多,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一。
他再次醒来,是被人晃醒的。
一睁眼,谢无殊便看到眼前惊恐的大脸。
林序南拼命摇晃着他肩膀,恨不得把他灵魂也摇出来。
他左盯右盯,最后停留在他右脸颊上,幽幽发问:“谢无殊你这个臭崽子,背着我半夜在干嘛?是不是想自杀?嗯?”
“镜面上的血迹和厨房垃圾桶中的纸巾你想怎么解释?”
“半夜一个人在玩什么血腥玛丽吗?那也没有苹果啊。”
“苹果在哪里啊,谢无殊。”
看着大魔王般的林序南,谢无殊只想到三个字。
那就是——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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