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颂姚刚走,陈明、陈福父子也一瘸一拐地自府衙出来了。
因最后判决之时,杨逍搭了一句话,甄大人便严令受刑之人不得搀扶、不得使用担架,只能自己步行回家,几人一路不免牵扯到痛处,疼的呲牙咧嘴。
陈明一见纪晓芙,眼中便闪过一丝恨色:“纪姑娘好口才、好手段,连明教光明左使都驱使得动。”
纪晓芙并不接话,只道:“陈叔可还记得義心堂宗旨?”
“自然记得,義字为本,一心惠民。”陈明喟叹一声:“可谁又能真的做到?”
“有的。”纪晓芙一双明眸如寒夜中璀璨的星辰,骤然亮起,只简短两个字,却是笃定非常。
她知道一个人,虽被天下人称为魔头,却仗义行侠、古道热肠。
他说:“正也好,邪也罢,人活一世,但求心之所安。”
于是他便真的任谣言如滚水入沸油,仍昂然自若,不辩一句。
他说:“鞑子占我国土,欺我百姓,实在可恨。”
于是他便真的敢为人先,十年如一日地驱除胡虏、持正除奸。
他还说:“我们明教的宗旨,又何尝不是惩恶扬善、惠世济民呢?但我们从来不标榜自己。”
于是他便真的除暴安良,扶危济困,了事拂衣去,不屑功与名。
他不会知道,他的敢作敢为,知行合一,给了她驱伪秉正、惩恶扬善的勇气。
而她也不会知道,她的生死不渝,育女名不悔,给了他‘世人皆知你爱我’的底气。
陈明却是摇头道:“纪姑娘,我是医馆的老人,论资排辈,比你来的都要早上二十几年,林医师先师——陈老先生面前亦有几分薄面。自你当家,御下严苛,我自不提,但虎子是我招来的学徒,你却让他去做粗使杂物,便是下我脸面,竟还扬言要将我儿赶出医馆,我若不反击,明日便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纪晓芙直言道:“因私废公,看来您今日所受,确不冤枉。”
陈明目光阴测:“姑娘也要小心风水轮流转才好。”
纪晓芙不恼不怒,淡声道:“陈福陷害东家,義心堂自是留不得,您老伤的也不轻,又近来糊涂,已不适合再当管事。”
陈明眼神一狠:“我是陈老先生的近亲,你怕是做不了主。”
纪晓芙不以为杵,一字一顿道:“既是林老言明由我全权管辖,我便做的了主,若有不服,可待林老云游归来,再做分辨。”
陈明大怒,指着她的鼻子道:“我是你师祖的远房表弟,你敢动我,便是欺师灭祖,不敬师门!”
纪晓芙不卑不亢道:“我虽时时感念林老授业解惑大恩,但因早有恩师,不敢另投他门,自算不得陈老先生门下,更何谈欺师不敬。”
“你!”陈明被气的说不出话来,捂着胸口连连气喘。
纪晓芙面色不变,依旧温和道:“陈叔还是莫要动气,身体为上。”
说完便不再纠缠,径自向正在僻静角落闲聊的杨逍与韦一笑走去。
韦一笑闻得她争论的整个过程,不免打趣道:“没想到你还挺伶牙俐齿。”
纪晓芙赧然,自是笑笑不争辩。她虽平素温和有礼,亦少与人有口舌之争,但直言快语的本性却是改变不了。
她父亲是金鞭纪老英雄,母亲是将门虎女,从小自是千恩万宠,养成了她虽宽容良善却果敢刚毅的性格。后来师从峨眉,她年纪最小最受宠爱,即便有与她相仿年纪的弟子,也都比她早入门几年,武艺时有切磋,吵闹亦是难免,不谦虚地说,打架虽输赢各异,但吵架她没输过,除了……
纪晓芙看了杨逍一眼,心中微甜,唇角不自觉地微微翘了起来,当年和他吵得那一架,也算众人皆道,名动汉阳。
她心中感念杨逍与韦一笑的出手相助,对二人长揖作拜:“还未感谢二位相助之恩。”
杨逍颔首回礼:“姑娘客气。”
韦一笑却见不得两人如此礼多,直言道:“杨左使,我素知你见识卓越,却不知连那稀奇冷僻的琅州硬纸都能说祥道尽,算我佩服你一次,但你是如何得知这案子关窍便是那钱冯氏?”
杨逍微微一笑,解释道:“初时在義心堂,我便心有疑虑,那钱德一副泼皮派头,言语粗俗,想不出这些遣词用句,通篇似乎是他人写下,由他背诵。又听得有人议论他欺母虐妻,便猜他家中应有线索……”
韦一笑恍然大悟,接口道:“所以我们一到他家,正看见那钱冯氏欲上吊自杀,顺藤摸瓜便觅得了真相!”
杨逍微一点头,算作肯定,又朗声道:“蝠王宅心仁厚,救了他们母子二人。”
韦一笑嘿嘿一笑:“这不算什么,咱们明教的宗旨不就是惠世济民嘛。”
说话间,纪晓芙已殷切观察杨逍半晌,不禁问道:“左使的眼睛……”
“已经复明。”杨逍款款施作一礼:“还要谢过姑娘妙手仁心。”
“你们这谢来谢去好生啰嗦!”未待纪晓芙再开口,已被韦一笑一番抢白,他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划动:“她救你一命,你给她查案,她为你受伤,你助她伸冤,她嫁你,你娶她,甚是美哉!”
纪晓芙惊诧万分,急言道:“蝠王切不可乱说!”
却见杨逍敛容肃目,徐徐躬身拜礼于纪晓芙:“姑娘救命之恩,杨逍在此谢过。”他顿一顿,又郑重道:“姑娘频频救我于危处,如此大恩,本该时时感念,竭力报答。只是杨某心中仅有内子一人,死生契阔,忠志不渝。虽姑娘危难不离,情深义重,杨某却是无福消受,难以回报,还望恕罪。”
纪晓芙大惊失色,心中又痛又急又羞:“我,我并未对左使有非分之想。”
她前有救治之恩,后有不离之义,再有挡剑之举,如何心思,杨逍已甚笃定,但她或是女儿家面薄,或是忌惮世俗之言,不敢承认也是理所应当。杨逍已是态度明晰,遂并不多究,只歉声道:“是杨某误会了,多有冒犯。”
纪晓芙喉咙里像含着一颗青透的梅子,吐不出也咽不下,苦涩异常,忍不住劝慰道:“斯人已逝,往事难追,或许是时候该放下了。”
杨逍却凛言反问:“若放不下呢?”
纪晓芙一怔,心绪动容,眼眶酸涩,不忍道:“当初相处,不过短短数日,又何必……”
杨逍目光灼灼,语意肃重:“虽只几日,终生不悔,足慰平生。”
韦一笑不耐地叹了一声:“如此磨磨唧唧,听得我头痛,你们一个未嫁,一个丧妻,合做一家……”
语音未尽,杨逍已一把将玉笛抵于他喉间,那玉笛翠**滴,波光逼人,流转间似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杨逍面色比刀光更冷,狠决道:“晓芙还尚在人世,若蝠王再胡言乱语,莫怪我不念情谊,违破教规,杀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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