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八年,洛阳,北国千里冰封。
一处辉煌大气的皇宫大院里,姜挽风被一阵光影恍然惊醒。
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刺目日光。
环视四周一圈,却是一怔,怎么医院这般古香古色。
只见填漆床上,有大红秀绿棉花被,悬着的是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床畔茶几上放着一个青铜香炉,上袅袅青烟,屋内花香芬芳。
姜挽风忽然意识到什么,走到镜前。
一道瘦削的身影映入眼帘。
巴掌大的小脸,弯眉下水杏眼藏着漆黑澄澈,微勾唇角,脸颊上浅浅的梨涡,朱唇皓齿,美得令人窒息。
姜挽风蹬蹬后退两步,她隐约记得自己方才还躺在手术台上,而眼前已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更令人震惊的是,她竟然能看见了!
姜挽风微微抬头,环顾四周,只见身边的家具雕梁画栋,窗外青松拂檐,粉墙瓦黛,飘摇青松中隐现一角飞檐,竟是满目古色古香之景。
踉跄走出户外,几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站立不远,翩跹袅娜,钗环裙袄,俏然孑立,美似水洞落花薜罗,不可盛收。
于那雕梁画栋的亭台之上,一位身着太监服饰之中年男子手持一卷花名册,其声尖锐,仿若金石相击,逐一点阅芳名。十余位闺秀之名自其口中流出,俱是“优等”二字相随。
“苏慕容?”
闻此名,姜挽风心中微震,一时之间,似有缕缕记忆自幽深处浮现。“小挽,切记,你今朝便是国公府嫡女——苏慕蓉。”回忆如井底月影,缓缓映入心间。
原来,她竟投身于生前读过的一部小说之内,且恰巧成为书中主角,与自己同名之人。
然而,她仅知故事开篇:女主身为顶尖刺客,受命刺杀四王爷沈君怀。为达目的,假扮成国公府千金“苏慕容”,混入选妃之列。
思绪流转,姜挽风美目俏侧,左侧立有一娇俏佳人,容貌明艳照人。那女子亦正凝视着她,眼中隐含敌意。虽面容乖巧,但双眸扫过四周时,尽显不屑之意。
她最强大的对手,沈君怀自幼相伴的张婉蓉。
环顾四周,亭台早已被候选者们所填满,皆是出自皇亲国戚或世家大族。台阶上,站立着形形色色的贵胄之后。侍从、卫士、丫鬟穿梭其间,或奉茶,或整饰,谈笑声交织,场面热闹非凡。
姜挽风暗暗咂舌,皇家选妃果真是一场盛大的典礼。
一道不速之黑影猝然映入姜挽风眼间一瞥。
男子身着玄色锦袍,身形修长挺拔,肩宽腰细,浑身散发着一种冷峻孤高的气质。
他屡次暗自抬手,轻抚太阳穴,动作隐秘细微。
姜挽风心头微动:失明之人?
思绪未定,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那男子垂眸,与她视线相接。那一瞬间,她仿若被冰霜所笼罩,背脊顿感寒意,几乎是本能地避开了他的凝视。
“殿下,请。”李公公恭敬地弯腰作请。
“嗯,辛苦李公公了。”沈君怀声音低沉如钟。
“君怀,哀家今日召你前来,是为你挑选几位合适的女子。”身后传来的声音温和却带有不容置疑的权威。姜挽风抬目望去,见一位凤袍加身的中年妇人端坐亭台之上,容貌端庄,气度非凡,正是当朝皇后。
皇后轻抿一口茶,言辞从容,“望你能从中选出一位作为你的王妃。”
王妃二字她故意加重语音,身为后宫之主,她希望沈君怀能择选其家族中的女子为妻,以巩固家族地位。
沈君怀沉声道:“是。”
原本热闹的场面也随之静寂下来,所有的目光几乎同时聚焦在沈君怀身上,等待着这位年轻王爷的选择。
参加的世家贵胄小姐们,一个个目光炙热,祈祷能够攀上皇族这棵苍天巨树。
人群中的姜挽风低下头,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沈哥哥!”
沈君怀才刚走到众人面前,就听一声娇滴滴的呼唤响起。
站在最前头的张婉蓉,早已按捺不住内心雀跃,在一众人寂然无声之时,抢先开口。
“嗯。”
沈君怀缓缓点头,只是眼尖的姜挽风注意到他的脚没有朝向张婉蓉哪怕一秒。
心理学中,脚不向人,意味着对身前人不感兴趣。
倒有些意思。
人群中的姜挽风胡思乱想,却悚然一惊,她感受到冷冽的注视,如芒在背。
她下意识地将头垂得更低,几乎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但是反倒让她在一众昂着头的人群中更显样子,沈君怀挑了挑眉,冷冷说她名字。
“抬起头来,让本王好好看看。”
姜挽风将头缓缓仰起,与那双高高在上的冷眸对视。
男人眼眸幽深,犹如一潭千年寒冰,冰冷无波。
姜挽风心跳骤然加快,她强压住心头慌乱,细细打量起眼前之人。方才远处未能看清,现在一看,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赏心悦目。
凤眼狭长却自带神光,鼻梁高挺,薄唇微抿,面容俊朗得近乎无懈可击。
他墨发高束于玉冠,整个人如芝兰似玉树,活脱脱话本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
姜挽风原本只觉他目光清冷,然而细看之下,却发现其中迷离之色,空洞。
鼻尖一动,隐隐捕捉到一丝药香。
她心头一震,瞬间确认——此人竟真是个盲人!
“沈哥哥!”一旁被冷落多时的张婉蓉娇声嗔唤,语调中带着几分不满。
“嗯。”沈君怀随意应了一声,“双目”却在凝视着姜挽风。
“君怀,这几位可都是我朝才貌双全的佳人。”
方云兰见他迟迟不作选择,缓缓开口,依次介绍。
“叶琴自幼熟读《女则》,知礼仪、尊长辈,乃京中女子之典范,而……”
话锋一转,方云兰脸上的笑意明显更深几分。
“婉蓉自小与你青梅竹马,无论是样貌还是品性,哀家都觉得她乃首选。”
当她的视线移向一旁的姜挽风时,却透出一丝轻蔑。
“至于苏慕容,本也算得上是个好女子。只可惜,十几年前苏国公因治滨州水患不力,被剥夺兵权,终身不得入朝,自此成了罪臣之家。”
方云兰的声音虽不疾不徐,却每一个字都仿佛利剑,直直插入姜挽风的耳中。
姜挽风没有露出任何表情,此刻,她并不关注什么水患。身为刺客,若不中选,恐怕也难以善终。
方云兰随即冷笑了一声,语气中尽是嘲弄:“选一个罪臣之女当王妃,实在有损皇家颜面,不妥,还是请出去吧。”
话音未落,她便朝身旁一挥手,几个侍卫立刻上前,将姜挽风围住。
姜挽风一怔,一时间竟未反应过来。
她没想到,自己作为女主,不仅任务遭遇挫败,竟还要受此般羞辱。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赶走,未免太过丢脸!
姜挽风被侍卫架着,浑浑噩噩地往外走去,满脑子都在回响一个念头:不是说儿坑爹么?今日她却是头一次见识到爹能坑儿,还偏偏让她赶上了!
不是吧?这就失败了?她竟落得如此狼狈?
“站住!”
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侍卫们当即便停了下来。
姜挽风也随之止步,疑惑地回头望向沈君怀,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期待:难道此事还有转机?
微微抬眸间,她看见沈君怀正朝自己走来,脚步沉稳,神色莫测。
姜挽风慌忙想低下头,岂料男人忽然伸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直视他。
就在两人肌肤相触的一刹那,沈君怀忽觉一股暖流自姜挽风的身上涌出,顺着手臂迅速流入他的体内。
耳边的声音似乎变得格外清晰,四周亭台上的每一丝细微动静,竟都一一钻入他的耳中,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向他敞开。
与此同时,那双久已空洞的眼睛,竟开始重新聚焦。眼前原本昏暗模糊的世界,竟毫无征兆地透入一丝光亮,宛如雨后初晴,光芒穿破云层,扫去无边阴霾。
随着视线渐渐清晰,沈君怀像新生婴儿般,注视着这久违的世界。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姜挽风的脸上。
这女人……
“君怀,你这是作什么?”
见二人举止如此亲密,方云兰终是忍不住站起身来,训斥道。
“侍卫,还不把人带下去?难道要哀家亲自出手?”
四周侍卫已然逼近两人。
“王爷……”察觉到沈君怀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同,姜挽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
一声低唤,将沈君怀从沉思中拉回。他松开手,光亮再次褪去,熟悉的黑暗重回世界。
他垂眸道:“儿臣选苏慕容。”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张婉蓉更是跌足不断,满脸涨红,横着眼瞪着姜挽风,心中认定是沈君怀被此妖女迷惑,倒反天罡。
姜挽风虽早有几分预感,但此刻听到,他的果断还是让她有些惊讶。
“君怀,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方云兰脸色微变。
沈君怀道:“罪臣只是苏国公一人,与其子女何干?再者,这事早在先皇大赦天下时便已了结,哪还有罪臣之说?若母后介意,又为何让她参加选妃?难道仅仅是为了羞辱她?”
方云兰一时语塞,沈君怀大手一挥“来人,送王妃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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