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猎

三月十六,温家例年的“春猎”日。卯初一刻,祖祠钟鸣七声,小辈们束发披甲,佩符执剑,在薄雾里鱼贯而出。

本来温予安是不用参加这种东西的但温煜一句“锻炼”,便把他提上马背,不给任何推辞。

“我尚未引气”

“正因如此。”温煜翻鞭扬尘,一队人绝尘而去。到凛城妖界口,雾色未散,山岚如墨。温煜勒马,侧首瞥他,眸底毫无温度:“跟不上,便自己回。”

说罢,扬鞭破风,率队直入深林。马蹄声远去,只留温予安僵立原地

雾中忽传低嚎,似狼非狼,尾音却带婴儿啼哭。温予安心口骤紧那是《妖谱》所载“魍声犬”,喜食人魂。他踉跄后退,背脊撞上冷杉,伸手探向腰间,只摸到一柄象征性的小匕首,连刃都未开。

更糟的是,袖中空空,土豆为修复系统,前夜已自封灵核,只剩一点微光,任他如何呼唤皆无回应;而许纪淮有事走了,如今音讯全无。

阴风再起,雾色深处亮起两盏幽绿灯笼不,那是兽瞳。一头魍声犬踱出,黑皮裂疮,腥黄口涎滴在枯叶上,发出腐蚀的“嗤嗤”声。它俯身低吼,背脊骨刺根根竖起,如断剑朝天。

温予安指尖发凉,强迫自己回忆书中应对:魍声犬畏火、畏雷音。可他既无火符,更无半分灵力引雷。唯一能动的,是双腿。

兽影扑来,腥风扑面。他仓皇侧身,膝盖撞到树根,剧痛钻心,身体不受控地滚下旁边浅坡。魍声犬在坡顶停住,仰头长嗥,远远传进雾海,似是在召唤同伴。

灰雾里,陆续亮起更多幽绿光点,一盏、两盏……转眼连成一片。温予安撑地坐起,胸口旧伤因剧烈喘息而抽搐,喉间泛起铁锈味。他握紧那把未开刃的小匕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清楚知道这连防身都算不上。

“这一回,好像真的完了。”

忽有脚步踏碎枯枝,“啪”一声轻响,却压得林间妖嚎尽数低伏。

那脚步声太稳,像寒夜更鼓,每一步都踩在生死分界。

肩头蓦地一沉,一只手掌无声搭上。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腕骨处缠着一道细细的黑金线,顺着袖口没入暗纹玄袍。温予安浑身一震,仓促回首

男人身形极高,肩背披一件墨狐氅,毛锋在风里微颤,似深夜雪面映出的冷月

魔君墨长风。

五个字轰然砸进脑海土豆临走前封存的记忆碎片,如惊雷炸开:“若遇墨长风,速退。此人万年前以一人之力血洗三宗,喜怒无常,最厌仙门弟子,尤其……厌恶温家人。”

温予安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在胸腔里发出尖锐的瑟缩。他下意识想后退,却发现脚跟像被钉在腐叶里,寸步难移。

墨长风低眸看他,眼尾那点朱砂随之微挑:“温家的小病秧?”

搭在肩上的手缓缓收紧,五指隔着软甲陷入血肉,力道重得几乎能听见骨缝轻响。男人俯身,薄唇贴近他耳廓,吐息冰凉

“本君缺个引路的仙门血饵,你来得……正巧。”

温予安瞳孔骤缩,寒意顺着脊背一路爬上天灵盖。

(完了。)

墨长风五指一收,虎口卡住温予安喉结,指腹贴着跳动的脉。力道并不立刻收紧,只维持在"再紧一分便断气"的临界,教他每一下呼吸都拖着铁锈味。

他低眸,薄唇勾起一点冰凉的弧度:"若能用你这条小命把温煜引出来本君倒也省得再入温家山门。"

温予安被提得脚尖离地,五指去掰那腕,掌他哑声挣出三个字:"......不可......能。"

温煜最是厌他,弃之如敝履,怎会因他涉险

墨长风似看透他心中所想,眼尾朱砂轻挑,嗤笑一声:"那可不一定。"

说罢,他抬手一抛。温予安如断线纸鸢摔在枯叶堆,胸口重撞树根,腥甜涌上喉头。未及呛咳,黑影覆下墨长风俯身,两指并刀,在他腕侧轻轻一划。血线迸现,殷红滴落,顺着指腹被接入一只小小黑玉盏。

"温煜再冷情,也终究是个人。"魔君晃了晃玉盏,血珠撞壁,声音轻脆,"人之软肋,未必是看重,却最怕亏欠。"

他低笑,眼神里带着久居上位者的笃定:"本君只要放话你因他见死不救而亡,温家大公子,道心可还稳得住?"

温予安捂着腕,冷汗与血混在一处,指缝间一片黏滑。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嗓子仍被方才的钳制灼得生疼,更灼的是心口那点绝望,原来自己这条被温煜弃若敝屣的命,竟还能被拿来作伐,去撼动那座最冷的远山。

"走吧,小病秧。"墨长风伸手,拎鸡雏般将温予安提起,"本君给你选个最显眼的高台,让温煜不得不来。"

温予安垂首,血沿指尖滴落,在腐叶上绽开一朵小小红花。

乌云压顶,万魔阵口开时像一张黑漆漆的巨兽之口,腥风倒灌,卷得砂石肃肃。墨长风一手提着温予安的后领,未及温予安出声,他便被甩了出去

“咚!”

脊背撞上阵眼残碑,疼得他眼前金星乱迸。尘土翻涌间,一股陈年的血腥与魔气交杂的气味直钻鼻腔,令他几欲干呕。他挣扎着翻身坐起,指尖摸到的是半截断刃,锈迹斑斑,却透着暗红。

“咔啦……咔啦……”

铁链拖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围来。薄雾被妖息蒸腾成惨绿色,雾幕里亮起一对对幽黄、赤红、冰蓝的兽瞳,密密麻麻,像漫天流火同时坠落。低沉的嘶吼此起彼伏,腥涎滴在石上,发出腐蚀的“嗤嗤”声。

温予安心口骤紧那并非寻常山野猛兽,而是真正的妖兽裂额魔豺、三尾狰狸、骨刺阴犀……任何一只放到外界,都足以屠村灭寨。此刻却像被无形锁链驱赶,环成一圈,渐收渐紧。

便在此时,墨长风的声音自高台悠悠落下,:“你不是温予安,对吗?”

温予安心口猛地一跳,寒意比妖息更冷:他何时露了破绽?是口音?举止?还是……别的

一念至此,右小腿被狰狸咬住,尖锐的犬齿瞬间穿透皮肉。他惨叫一声,被那畜生拖出半丈,石砾磨破衣襟,背脊火辣辣地渗血。群兽嗅到血腥味,更加狂躁,一只骨刺阴犀低头直冲,额前骨矛在月下泛着惨白光泽,直指他心口!

温予安有兴躲了一下然而万妖无穷,人力有尽。血越流越快,眼前开始发黑,脚下石面晃动。

高台之上,墨长风好整以暇,似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傀儡戏。

“温煜”墨长风的声音散在风里,“再不来,可就真替小弟收尸了。”

忽然一道寒光自东天骤至,如冰河开裂,月魄坠地。所过之处,黑雾退散,妖兽俯首。寒光落定,化作一人。“温煜。”

他墨袍猎猎,鬓角霜白,负手立于残碑之巅。背后长剑“听雪”未出鞘,剑意已冻彻十方。他垂眼,目光穿过狼藉战场,落在温予安身上,那一眼,像在看陌生人,又像在看一件损坏却仍需登记在册的器具。

“你到底想干什么?”

墨长风低笑,拇指一弹剑格,铮然龙吟:“很简单你来换他。”

空气瞬间冷到极点。符纹锁链似被无形之力牵引,稍稍松开,露出一条可供一人通行的缝隙,直指向阵眼最深处的黑暗。

温煜抬眼,眸色淡漠:“那还是让他自生自灭吧。”

话音落下,像一记闷棍敲在温予安胸口。他早知如此,却仍忍不住垂下眼,睫毛在血迹斑斑的脸上投出细碎的阴影。

下一瞬,一道黑影掠过。

不是剑光,是墨长风的靴底。他瞬息欺近,抬膝一顶,正中温予安左肋。骨裂声清脆得如同枯枝折断,温予安整个人被踹得横飞出去,重重撞在残碑底座。

碎石飞溅,血气翻涌,他蜷成一团,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先一步涌出腥甜,呛得他连连咳嗽,血沫顺着唇角滴落,在尘土上绽开一朵朵细小的红花。

墨长风收腿,目光却未离温煜。

“看清楚了?”他抬手,遥遥指向温予安,“他的血已经引动阵眼,再拖片刻,万魔破封,整座温山都会陪葬。你救,还是不救?”

温煜神色未动,只右手两指并起,轻轻一划。

“听雪”出鞘半寸:“我温家血脉,即便要祭,也轮不到你来操刀。”

墨长风闻言,眼底反而涌起兴味,反手一握,符纹锁链“哗啦”收紧,温予安被锁链余波扫中,断裂的肋骨再度撞在碑角,疼得他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