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缠。
他昨夜确实跑到了钦京过了一夜。
片刻,他答道:“我没有想过跑。”
至少现在,没有想过,辇车不好睡啊,又闷又小,他们汉人还往上面点他不喜欢的味道,他住不惯。
蠵主低低嗤了声,苦傀儡面变成笑傀儡面的瞬间,听见面前的人漫不经心道:“蠵主若是一直担忧我逃走,不如直接换一个人?”
反正蠵龟易容术了得,京城和公主也未曾见过真正的陆祁南,现在还来得及。
他将青蝎放入器皿,嘎吱嘎吱的啃食声瘆人又恶心。
“那戚愿意将蠡蛊给本尊?”蠵主仍是笑着,绿色傀儡面配上红衣赤袖总给人一种格外的怪异感。
陆戚南闻声,指尖微顿,漆黑瞳孔犹如暗湖,难得静默噤声。
“你看。”蠵主叹惋一声,明明得逞却故作无奈叹息,手中黑猫也舒舒服服地顺势吟好几声喵喵。
你的把柄显而易见,甚至轻而易举。
“嘎吱嘎吱。”伴随着几声喵叫,气氛变得格外怪异。
陆戚南眉眼一挑,将玉白的器皿盖上,嗤之以鼻:“蠵主若是真想要,戚也可以给你。”
他最烦有人威胁他。
蠵主微微眨眼,绿傀儡面依旧是奇形怪异的笑脸,他没有恼,继续道:“戚,你知道本尊并不需要这个。”
南岭蠵龟,神秘又可怕的组织,好坏不分、善恶不论,只分金财位贵,为悬客干戈奉命。
无人知晓蠵龟的蠵主到底姓甚名谁,甚至无人知晓蠵龟为何会如此神鬼莫测,长存不灭。传闻说,蠵龟楼无所不能,无所不有,只要你能入得了蠵龟堂主和蠵主的眼。
蠵主想要什么?
陆戚南稍稍凝眉,只只几瞬,又很快舒展开来。
管他什么事,他只是失手杀了陆家全家而已。
要蛊没有,要命的话他早就死了。
他没回答,也不问蠵主到底想要什么,一直盯着他去京到底所谓如何,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问,只是把玩着手心中蛊皿,半分散漫又带着半分的敬畏心。
辇车缓慢走着,路程漫长,免不了颠簸,乱风刮过,掀起帷帐,洋洋洒洒的夕光落过来,陆戚南稍稍屈腰,半低着首倚靠在窗棂旁,柔柔夕光便轻而易举在他精雕如美玉的脸庞上落下痕迹。
他身上,深蓝色的衣袍似乎也有几个瞬间,似乎也跟着淡了颜色,整个人,犹如温漾的水。
蠵主笑了。
马车不再颠簸,而是变得缓慢,下一段路是上坡,隔着车门都能感受到细微的马蹄、喘息。
蠵主将猫收入衣袖中,站起身来,道:“戚,一会要见到自己‘表兄’,会不会紧张?”说笑似的,蠵主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甚至对他方才的表现似乎甚是满意。
陆戚南长睫未抬,眼底疏离晦暗。
还来得及未回答,红衣绿面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如影似风,只见斜阳。
“喵。”
陆戚南收回眼,低看方才蠵主曾坐卧榻,那只绿眸黑猫伫立,后尾轻摇,口中似乎还叼着些什么。
白纸,似信,还有一枚掌心大小的玉佩。
陆戚南将信拿过来,低头扫了一眼,又很快徒手幻灭。
“巍山,蝼毒?”
少年轻嗤。
这便要跟他未来的表兄见面了吗?区区蝼毒都斗不过,未免太过羸弱。若是让那没用的表兄知道,他那未婚妻竟已经为了堵住他的嘴而险些亲了他…
这一切都实在是有点意思,倒是没有他想得那般无聊。
说到亲…陆戚南将长指抚上唇瓣,耳根终于不似方才那般红得滴血,衣袖中,感受到驱慑力的蛊虫却迅速疏离他的体内。
就连一直束缚他的黑靡蛊都退了出来。
陆戚南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嘴角微扬,觉得甚是畅快。
泠玉揉着眉心,总觉得头昏脑胀,昏昏沉沉的感觉让她分不清到底是路程太颠簸还是自己身上的蛊虫开始发作。
身体开始发寒,如坠冰窟般的,泠玉整个人蜷缩起身子,裹着厚实的锦毯却仍是觉得冷极了,心脏、脾胃,头昏脑胀之间,泠玉死死咬着唇,指尖因紧缩而泛白冒冷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泠玉的眼角开始翻起泪,心底默念着:
“系统…系统。”
她这是要死了吗?
为什么会那么疼?
她应该早一点去找陆戚南的,真的,她应该早一点去找他,即便是他不愿意见她,即便是被他冷嘲热讽,保命要紧,她才顾不上那么多,若是亲嘴也可以,抱着他也行,强取豪夺又会怎样。
反正他杀不了她,他们俩的性命绑在了一起。
泠玉眼前发黑,身体处于一种水深火热之中,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搁浅快要濒死的鱼,又想呕又想吐,指尖都不自觉地掐得泛白。
想…想出去。
好想出去,谁来,谁来救救她?
视线极其的暗。
泠玉颤着手,不断摸索着床榻,想要出去唤人,想要自救…
“噗咚”。
身体从车榻上滚落,比失重感更快来临的是掌心的温度。
竟然…有人接住了她。
好像是抱,落入了别人的臂弯里,泠玉记得上一次被人抱着还是她很小的的时候。
好久好久,像是深渊里的记忆一般。
好……温暖。
是……
“妈妈…”下意识的,明明身体冷得发颤,脸上却潮红炽热,额头上还滚落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整个人,如同中了媚药一般,却是极其的痛苦而难掩,盈盈泪光填满眼眶,唇角深红,血迹斑斑。
陆戚南喉结一滚,指尖倏然收紧,拽开她的手掰开:“别掐。”
掌心惨白发冷,凹陷的指印醒目显眼,就好像初见那日她狠咬向自己的手臂上的一排深印。
泠玉微微咳声,被他抱着身体上的疼痛疏解很多,可是泪眼模糊,头脑仍然是昏昏胀胀,“你……你……”
陆戚南?
他竟然来了……
他真是……
“滋。”身体如同掉入火炉般,炙热。
可是又冷,如坠冰窟的冷,冷热加剧,疼得来不及在思考,早就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泪。
“该怎么解蛊毒?”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她?为什么现在才过来。
他这个人,为何这样温暖?让人不想离开。
“公主知晓的。”模模糊糊,真真切切,耳畔中传来回答,如深潭里被人丢了石头,发出的声音清冷、温润。
她又知晓了什么?
胸口冒出一股气,酸酸涨涨,恨不得像是把她那颗破碎的心挤出去,疼疼的。
泠玉颓然一顿,意识就如同陷入泥沼一般,想不明白他的意思,更回想不出她如何知晓解蛊之法,否认道:“我……我不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这毒,在他身上体现七成,他都一点感受不到痛吗?
模糊视线内,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身上好暖。
好像……还有些烫,他……很热吗?
难道……她中的是…
泠玉想站起身,甚至想擦一擦眼泪,只只一瞬之间,陆戚南却附身吻过来。
蛮横跋扈,甚至是撕咬,先是温热,逐渐炽灼,唇齿辗转间,他竟不自觉又将人握紧些。
疼,痛。
几乎是被人狠狠圈住了,完全不受控制、动弹不得。
泠玉心底想要反抗,“别咬我”三个字差点儿就要说出口。
“你…!”
可是少年察觉到她躲,更是蛮横的将手牢牢握住她的后脑勺。
“铃铃铃。”
蠡蛊毒解,银铃中数蛊如获新生,纷纷作响。
斜阳陷落,日暮降临。
一行人马停在了官道旁。
泠玉再次睁开眼,车门外已经传来熟悉的侍女声:“公主,已经到巍山了。”
巍…山?
记忆混沌,身体却如获新生一般,每个器官都格外的亢奋,就好像在晨露刚起的早上慢跑了半个小时,洗过澡后格外舒适凉爽的感觉。
竟然……活过来了。
嗯……到巍山了?
怎么感觉…像忘了什么?
泠玉呆滞几秒,又很快反应过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就去开门,“嘎吱”一声,桃花面上映上一抹暗黄灯,远处冷风吹过,揉乱鬓前乌丝,她轻声问:“容晴,你身体可好些了?”
她的杏眼微微眯着,关切的目光却比灯盏更为明亮,似是自小便是生在道观,不同与皇城御下那般冷漠傲然,自带的亲近与温和感总让人想忍不住想靠近。
这个她要耗费半生来保护的公主。
“容晴?”见她愣住,泠玉又叫了声,容晴方觉察公主穿得有些许单薄,作揖道:“公主,夜里凉,奴为您披一件御寒斗篷。”
她说这就往另一辆马车走去,片刻后便拿了件绛红斗篷和帷帽走了过来。
“公主,查到了萧世子的位置,您要现在过去吗?”斗篷刚落肩,徐都尉便走了过来,身后还跟了两排护卫。
泠玉屏住鼻,忍着不皱眉的难受,连连摇头,“先派御医前去看看状况,徐都尉,我见信上说妖物殃及村落,许多村民流离失所,你且派些护卫将车上衣食分过去些。”
话落,众人似是一惊,徐异却没什么反应,叩首称是过后便领着一帮人离去。
“公主仁慈。”容晴在一旁道。
泠玉微微瞥了瞥眼,问道:“容晴,你可有看见陆公子?”
她们一会是要去皇朝建的金拂寺的,巍山山下只有两个小村,最为出名的便是巍山山上的金拂寺。
听闻说巍山金拂寺求姻缘平安最是灵现,每年都有许多京城闺名慕名而来,所以才香火鼎盛,远近闻名。
“奴未曾见到。”容晴摇摇头,语气沉静。
没见到吗?为何她隐隐约约觉得,就是陆戚南给容晴下了手,还有,她的蛊毒...
泠玉黛眉一蹙,蓦然往后回首,隐隐觉得像是有什么目光在看着自己,转身时却不见一物,冷冷风吹来,惹得她后颈一缩,身体条件反射一般,脑畔中出现几抹模糊片段:
乌发,墨眉,皓齿薄唇,还有……
他亲了她。
嗯。
泠玉体温上升,倏然转身道:
“容晴,先陪我去问候一下陆公子。”
“公主,这不太好…”容晴凝眉,神色凝重,两人往后排的辇车走,身后却传来一声叫唤。
清脆银玲,铃铃琅琅。
像水又像雨落声在耳膜流淌。
“有什么不好?”
两人皆是一怔。
月光如玉,面前人容色皎皎,一步一铃之间带着神秘与幽静,故作温和柔腻的声色有些令人酥骨,泠玉微微抬眼,一时竟哑言。
他怎么在自己后面?
什么时候过来的?
孔雀蓝衣袂,同午时已经换了身装束,只是身上仍是有许多式样的银饰,蛇纹蝶纹,不知何时怀里竟然还抱了一只黑猫。
他走过来,容晴早已先一步用一只手护在身后,陆戚南权当不见,在最后距离泠玉最后一步停了下来,甚至,微微低了低头,详装乖巧:
“公主寻我,是所谓何事?”
少年微微眯眼笑笑。
这句话听着怪让人熟悉。
泠玉噎住一口唾沫,道:“没…”
她根本没想过他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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