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无畏在掌柜快要哭出来的声音中继续吃饭，细细咀嚼着口中的肉。

掌柜声音要多软有多软，表情要多惨有多惨，希望能得到帮助。“玉公子背后还有亲友，我送他进牢狱简单，只是我恐怕活不过第二天……求各位仙长发发慈悲，给小的指一条生路吧。”

在场所有人，除了掌柜自己，都是修仙人士，且修为不浅。无论哪一个动了恻隐之心，都有本事帮他免去一灾。仅靠他自己的力量，今日后恐怕十死无生。

正是因为清楚这点，掌柜才舍下颜面来哭求。

要不是害怕求的过了惹人反感，他甚至都愿意跪下了。

掌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心想拽拽周无畏的衣角，却只敢想想，根本不敢真的那么做。玉公子阴毒不能招惹，周无畏难道看起来很心软很好招惹吗？他宁愿和玉公子结怨都不愿意触怒周无畏，此时又哪敢上手去扯？

披甲卫也都沉默着没有说话，普通凡人的事不归他们管，他们不好插手。今天要是来的只是一个两个，也许动了恻隐之心会在私下做点什么。可是出动了这么多人，顶头上司都在、且没有发话，那些有心相助的人也不好贸然开口了。

掌柜求了一圈下来，最后是表情最冰冷的羽山派掌门洛成风开了口。“我可以带那位玉公子回羽山派，让他在外门做个杂役。从此再不允许他离开羽山派。”

掌柜细细思索起来。

他如果将玉公子送进牢狱，则玉公子必死无疑，他也早晚身首异处。

如果玉公子被洛成风带回羽山派做杂役，命被洛成风捏在手里。玉公子的亲友投鼠忌器怕真害死了玉公子，也就不会找他的麻烦了。而且穿金戴银横行霸道惯了的玉公子去做粗活累活，也让险些被杀的他心里舒坦了一些。

掌柜瞬间喜笑颜开，“就这么办！这么办好！仙长不愧是仙长，简简单单就化解了我的危难！仙长！我给仙长磕头！”

说着就弯下腰去拜。

洛成风都没碰掌柜的，虚虚一托就靠灵力拦住了他，没让他真的跪下去。

洛成风雪似的眼睫垂下，轻声道：“举手之劳，无须如此。”

周无畏看了洛成风一眼，心中不起波澜的想到：羽山派那名女弟子如此，洛成风也是如此，他们这一门倒是真的喜欢行侠仗义匡扶弱小，并非只是放在嘴上喊喊。

洛成风这时也看向周无畏，犹豫片刻后，学着刚才的披甲卫一样，坐在了周无畏对面。

他看起来很拘谨，不像刚才那名为首的披甲卫一样挥洒自如，大概是从没主动做过和别人‘把酒言欢’的事。

周无畏一眼就看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没有人会忽然主动做平常不做的事，有反常之举，必定有一个理由。

洛成风会有什么理由呢？

自然是那个羽山派的女弟子了。

洛成风向掌柜买了一壶酒，倒上一小杯，思考片刻后问：“你喜欢剑吗？”

周无畏停下了筷子，“这很明显。”

披甲卫用剑和她搭上了话，如果这都还看不出来什么，那看不出的人未免也太傻了。

“……”大概是因为问了一句对于聪明人而言略显多余的话，又有可能是因为一口气喝了一杯酒，羽山派掌门脸上蒙上一层不太显眼的薄红。

确实是不太显眼的，假如他的发丝不是一片霜色，肌肤之白又更胜冰玉的话，也许就不会被发现。

周无畏看出来他有些羞窘。

但周无畏无意照顾他的羞窘。

天下之大，多得是温柔体贴的解语花，而周无畏绝不是其中的一朵。

“你没有话要说了吗？”周无畏问。

如果没有的话，她要继续吃饭了。

这一顿饭，吃的实在有些一波三折。

“有。”洛成风立刻如此答道。

洛成风手上白光一闪，现出一柄剑来。此剑隐着淡淡蓝光，剑刃上密密麻麻镌刻了许多符文，刚一出现就带来一股叫人身处初冬般的冷意。

洛成风将剑柄递向周无畏，“这柄剑怎么样？”

他问的时候，神情中带了几分难掩的喜爱之情，又有些对于这柄剑的骄傲之色深深藏在眼底。

这模样可比刚一见面时那板着脸皱着眉的掌门模样生动多了。

周无畏却无意关注他表情生动不生动。

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这柄剑上。

“不错。”周无畏执着剑，唇角微微上扬，终于有了笑的模样。“这是一柄好剑，它叫做什么？”

披甲卫这时已经悄悄离开了，只剩下一个掌柜围观。从来没有被问过姓名的掌柜看看剑，不由生出一种人不如剑的感觉。

满屋子人，周无畏都没有问过名字。这时拿到这柄剑，上来就要问清楚叫什么。

洛成风道：“斩雪！”

周无畏问：“因何起此名？”

洛成风带着些回忆神色道：“此剑铸成之日，天降鹅毛大雪。以剑斩风雪，风雪如绸断裂。”

周无畏目光灼灼地看着手中的剑，口中喃喃道：“斩雪……”

洛成风此时道：“斩雪可以送你。”

他脸上还有不舍神色，斩雪确实是他心头爱物，令他留恋万分。

周无畏心知他这样割肉必有所求，然而斩雪确实叫她很喜欢，因此并不在意得到斩雪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你想要我做什么？”周无畏直接问了出来，没有绕半点弯子。“我确实不知道你们羽山派那名女弟子去了哪里，不过你可以叫我做别的，什么都行。”

洛成风神色忧急，“真的一点线索都记不起来了吗？”

周无畏想要摇头。

她不怀疑自己，没关注就是没关注，不知道的不能凭空想起来。

但是看着手中的斩雪。

她想，也不是不能怀疑自己一次。

于是周无畏又仔仔细细回想一遍，最终仍然摇头，“我不知道。”

她将剑递回给洛成风。

洛成风伸手过去，想要接剑。

洛成风：……

洛成风：“周姑娘，请松手。”

周无畏并没松手，她紧握着剑，望着洛成风的双眼。“真的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情？你再重复一次，我就松手。”

洛成风斩钉截铁道：“没有。”

周无畏豁然松手，“好。”

她虽然看着斩雪的神情依旧温柔，却也斩断了不舍之色，重新坐下吃饭。

洛成风望着她镇定进餐的模样，忽而觉得她性情十分可怕。

一个除了剑什么也不爱的人，在面对唯一喜爱的东西时，仍然能够在瞬间切断不舍……这说起来简简单单，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让自己的徒弟少吃几块肉都跟登天一般难！

周无畏的心……令他这个才见面的人都感受到了一股金铁百炼后的锋锐。

其心，更利于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