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何在原地躺了许久,等到双手双腿乳酸积满的不适感消退之后才缓缓坐起身打量周围。
“唔。”
起身的动作牵扯到腰部肌肉。叶何蹙了蹙眉,低头看了眼腰间,看见被划破的衬衫下两道皮肉外翻的伤口。刚才攀岩被肾上腺素遮蔽了痛感,他差点忘记自己还受了伤。
暂时没法处理,不过也没关系。
叶何很快适应了腰部持续的痛感,开始打量自己所处的地方。
山石,树林,斜坡。莫名有种回到了熊山的感觉,但他知道这里是女几。
这片树林的密度似乎比叶何在天佑村中望见的山林更密。树木更高,树林也没那么稀疏。
山南为阳,这里恐怕是女几山南侧高山的南面。
叶何脚步一顿,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岂不是……
他把手电筒关掉,把手机揣进兜里,然后仰起头。
女几山山脉之中空气清新绿意盎然,抬头能看见北斗七星。
叶何借星星判断了一下方位,然后向北而行。
从理性上讲,他知道自己这样走基本是在瞎猫乱撞。但考虑到是鳝鱼精特意把他送到的这个位置,叶何就有理由怀疑,他想去的目的地离这里不会太远。
果不其然,树林间一点忽明忽暗的火光吸引了叶何的注意力。
他接近光源,很快看见,那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正站在外面抽烟。
男人的身后是一个山洞,里面间歇性地传出女性的哭泣。
叶何静静地躲在树后,观察着男人的一举一动,观察着山洞里的情景。从他的方向只能看见山洞里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但是男是女、具体形貌看不清楚。
男人的烟一根接着一根,在漆黑的夜里成为了最好的光源。
叶何本来没有暴露自己的打算,但男人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喂,村长?”
他对电话那边的称谓引起了叶何的警惕。
村长就是郭诚。郭诚八点多就说要去村委会睡觉,然后离开了郭家。他在这时候打电话给山洞的看守者干什么?难道他回了郭家,发现两个儿子不省人事,而且所有青云观的道士都不见了,因此起了疑?
“啥子哎?哦,哦,要得——”
男人手指夹着烟,转身回了山洞。叶何没有犹豫,猫着腰往洞口前进,进一步拉近距离。
叶何蓦地睁大双眼。
他看见山洞里有十几个被反绑着双手、在里面或坐或躺的女性。她们大部分人已经倒下睡了,对男人的声音漠不关心;有两三个人表情呆滞地望着洞口;有一个看上去年纪格外小的女生,嘴里塞着块布,时而抽动肩膀哭泣——刚才叶何听到的哭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另外,里面竟然还有两个没被绑住双手的女人。她们看上去都是三十多岁,皮肤粗糙泛黄,各自在怀里抱着一个深红色的襁褓,正在无声摇动。她们的襁褓里都是熟睡的婴儿。
看到这副场景,叶何有些失语。
山洞里大部分女人看上去已经丧失了反抗的意志,冷漠,淡然,事不关己。能自由活动的两个妇女,叶何在她们身上看到了“母亲”的符号。她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逆来顺受。
复杂的感慨升起一秒便被压下,山洞中情况有变。
“独眼儿,把她口头的布取了。”
男人的吩咐声传入耳际的同时,叶何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刘龙,刚刚坐在洞口的就是他。他手里拿着把刀,走到那个年纪最小的正在哭泣的女孩面前,将堵住她嘴巴的布取了出来。
小麦肤色的女孩嘴巴一获得自由便立刻对电话那边大喊:“Help! Help! C?u t?i! T?i ?ang b? giam gi?! C?u t?i!”(*)
叶何一怔。
英语,还有……越南语?
女孩竟然是个越南人!
天佑村女性拐卖的源头,居然已经伸到国外了!
男人大笑:“听到了嘛?他敢还手,我们这边就杀人,哈哈哈!”
男人开了免提,电话那边的声音传了过来:“听到咯!小道长,你也听到了嘛,我们手头不止你妹妹一个,黄栋那边还有十多个女的,你最好让你的朋友些都老实点!不然我们就杀人了!”
叶何瞳孔一缩。
郭诚那边是扶桑和若木!听郭诚的意思,若木被他们抓住了!
她跟自己分别之后,在无鳞神仙祠遭遇了村民袭击?
叶何攥紧右拳,怒意迭起。
早该想到的,他们能对韩明亦动手,就能对晋若木、晋扶桑动手。他们已经撕破脸皮、无所顾忌了!
叶何沉下心来冷静地想:他不能再继续藏着了,他必须要为扶桑破局。
山洞里的两个人目前还没发现自己,用偷袭解决掉一个,然后再跟另一个缠斗,同时提防他们对人质动手。
没问题,他能做到。
危机时刻最忌讳犹豫,多一秒犹豫就多一分变故的可能。因此在判断完形势、在脑中迅速拟好计划后,叶何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在二人背对着洞口的时刻,握紧匕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
郭家院子里,晋扶桑冷面看着眼前的六个人。一个郭诚,一个曹春丽,一个黄长贵,还有三个陌生面孔的男人。郭诚在跟黄学强、黄学军兄弟的父亲打电话,黄长贵替他开了免提,因此扶桑能听到电话那边的女生求救声。
是外语。那个被郭诚称作“梅花”的女生是个外国人。在国内拐卖人口风险高,所以禽兽们将魔爪伸向了国外,伸向了西南方的邻国。
罪加一等,可是他们的罪不能由自己来审判。
其中一个男人咧嘴道:“实话给你讲嘛,你妹妹多乖的,我们也不想杀她。你识相就莫躲,大哥些给你个痛快。”
晋扶桑冷眼看过去,没答一个字,只是朝晋若木的方向沉声喊了一句:“若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哥哥的声音,被曹春丽攥着绳索禁锢在大门口的晋若木终于缓缓转醒。她顶着后脑的疼痛睁开眼,愕然地看向面前的场景。
晋扶桑站在郭家院子里。三个陌生面孔的男人手里握着木棍或刀具,站在最前面正迎着他。郭诚站在最中间,手里拿着个智能机,身后是手握切肉刀、面如菜色的黄长贵。他两只手臂上都缠着绷带,时不时发两下抖。最后是站在自己身前的曹春丽,她左手紧紧地捏住绕过自己后背和脖颈的绳索,右手握着把刀。
晋若木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八卦镜、摄魂葫和金钗都不见了。
炼制的法器全部被人收走,让若木有一瞬间的慌乱。没有法器,意味着她没办法施法,没办法轻易摆脱禁锢。但随即,她对上了不远处站在院中的晋扶桑的视线。
哥哥眸色深重,面色不似平时那般泰然。晋若木知道是自己让他担心了,于是抱歉地朝他苦笑了一下。
晋扶桑冲她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必担心,他会从这些人手中救下她。
晋若木却不禁蹙眉。扶桑想要做什么?他的身手还不如自己,而对普通人又不能用法术,否则会受到天罚——哥哥面对的天罚可不是自己这个级别的。他通天卜术的代价是十倍百倍严苛于太和道其他破异者的戒律与惩罚。
扶桑每日念经打坐从无懈怠,平时言行仿古守道自持,卜筮时若结果重要则不会言明只会给出云山雾罩的谜语,都是戒律所致。他对自己很严格,是因为锁住他本人的规矩比这更严格。
更可怕的是,这些规矩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其他人,哪怕是父亲,都只片面地了解“扶桑如果受到天罚,性命不存只在须臾”这一个事实。
压在扶桑身上的东西,从小到大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清楚。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为了修好卜术,为了保全性命,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如履薄冰,学习怎么做好一个“君子”。
晋若木不想让哥哥因为自己而破坏戒律受到天罚。她不敢想象那个结果。
做点什么,若木。
不是等哥哥救你,是你要救他。
在郭诚等人还在用恶劣的语言威胁扶桑的时候,晋若木静下心神,闭上眼睛。
她教给叶何的敛神静心的方法是她自幼修道、多年以来的实践体悟。虽然她是第一次遇到今天这样被挟持、所有法器都不在身边的情况,但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拖哥哥后腿。
她是太和道女几山派的晋若木,是青云观的监院,是一名破异者。她不会因为此般困境而怯弱退缩。
——感应到了!在曹春丽身上!
就在若木要凝聚灵气驱使金钗的时候,耳中忽然传来突如其来的尖叫与喊声。
“我*!有人过来——啊啊啊啊!痛死老子了——独眼!你弄他啊!”
是电话那边的黄栋。
郭诚显然也愣住了,脸色大变,下意识冲电话对面喊道:“咋回事?!”
黄长贵抖得更厉害了,他脸色本就不好,还因为贫血而老是出虚汗,这一吓差点吓得把手里的刀扔了。
晋扶桑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飞快地迈动步伐,绕过挡在前面的五个男人,直接朝若木的方向冲去。
三个拿武器的男人因为电话那端的变故没有立刻回过神来。
曹春丽愣了一下,但她显然比自己的儿子厉害多了,很快便反应过来,赶紧退后并将手中的刀横在晋若木的脖子前面,警告扶桑:“你莫过来,不然我就把她……哎哟!”
曹春丽的手腕遭到晋若木一记手刀,她痛得大叫,手里的刀也掉在了地上,被若木踢到了远方。晋若木甚至行有余力地将金钗插入发髻中,才拧过曹春丽的胳膊踹她膝窝让她当场跪倒。
与此同时,扶桑定步,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躲开朝他投掷过来的菜刀,而后一个错步抬掌,擒住拿木棍的男人的小臂往外侧一扭。男人右小臂顿时脱臼,发出凄厉的痛呼声。
晋若木想要冲过去帮忙,但后脑猛地钝痛,她踉跄了一下。
好在晋扶桑一人足够对付那三个村民。他耗掉一人的武器,卸掉另一人的胳膊,然后一个蹬步踹飞了最后一人。
待若木从阵痛中缓过劲来的时候,看见扶桑已经停在了她的身旁。
“若木。”
晋扶桑抬起的右手悬在空中,目光紧紧地落在晋若木的脑袋上,眼中是明晃晃的心疼。
若木朝他一笑:“哥,我没事儿。”
晋扶桑垂眸:“对不起。”
晋若木一愣:“你给我道什么歉?”
“我……”
郭诚恶劣粗鄙的脏话声音传来,打断了扶桑的话语。他脸色非常难看,一把拽过黄长贵:“你妈都被他们打了!你快去弄他们啊!”
黄长贵汗流浃背:“我?不,不,我……”
郭诚踹了他一脚,直接把他踹到扶桑和若木的面前。
晋若木冷哼一声,就要上前,晋扶桑按住她的手腕:“我来。”
“不,不不不不,我没有,我不想——”
黄长贵语无伦次,看见晋扶桑大步走来,大叫一声,闭上眼睛双手握刀狠狠朝前直刺。
他闭眼瞎刺,差点被地上三个同伙绊倒。晋扶桑只是一个侧身便躲过,不费吹灰之力地卸掉黄长贵的刀,然后行云流水地给了他一记过肩摔。他的道袍因此翻飞而起,带动一阵蓝色的风。
“嘟嘟”的声音忽然响起——是郭诚。他让黄长贵吸引注意力后趁机跑到了院中停着的蓝色机动三轮面前,上车就要跑路。
抱臂站在木门前的晋若木手指一弯手腕一绕。金光闪过,那台三轮车两个后轮瞬间报废。
金钗如一道光般飞入若木手中,在场的普通人没有一个看见了这个过程。晋若木戴好金钗,对上扶桑无奈的目光,俏皮一笑。
兄妹二人很快将郭诚、黄长贵、曹春丽和另外三人制服。若木心满意足地把他们捆到一起,加上吓傻了的郭凌风和昏迷不醒的郭凌云两个人,捆起来跟个八卦一样。
晋扶桑让晋若木坐在桌边,他帮她处理脑后的伤口。
若木乖乖坐着,在扶桑取下她的发绳,黑色长发如瀑般泄下时忽然问道:“叶何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晋扶桑手上动作轻柔,口中温声道出两个字:“放心。”
(*)“我被他们关起来了!救命!”(机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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