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好多猴子。

叶何只是粗粗一瞥，入目的猴子便有十多只。体型有大有小，大的约有半人多高，小的有成年人小臂那么高，皮毛的颜色都是浅棕色与黄色的混合。

裤兜中的平安护身符猛地发烫。

叶何背上登山包，转身就跑。可没跑几步他便发现这样不行，自己跑不过这么多猴子。于是他转而站定，左手握住瑞士军刀，右手握住登山杖，朝速度最快、已然扑到他跟前的两只猴子快速挥舞。

“吱吱！吱吱！”

两只猴子忌惮着他手里的武器，没有第一时刻扑上来。

然而，这样的驱赶方式虽然有效，但杯水车薪。

很快地，侧边一只猴子从高高的树上跃下，直接往叶何脸上跳。好在叶何余光瞥见，提前退了一步，才堪堪躲过。登山杖一甩，将那只猴子打得直叫唤，跃回林间了。

可好景不长。猴子们扎堆，逐渐包围叶何。叶何只能且挡且退，直到退得将后背贴上了斜斜的山体。一只猴子趁他不备，两只前爪握住登山杖就往回跑。叶何赶紧用力抓住，可旁边的猴子见势纷纷给同类帮忙，三五只猴子一起抓住登山杖往外扯。叶何被他们扯得踉跄，还得注意着挥舞左手的刀具，不让猴子们靠近。

双拳难敌十数只猴爪。一只猴子趁乱攀上山，一跃而下，跳到了叶何头顶，“吱吱”地叫着，抓住叶何的头发爬上爬下，像在耀武扬威。叶何狠狠地晃头，想把它甩下去，却事倍功半，反而被更多猴子扑中了身体。

饶是一向冷静理性如叶何，被这么多猴子围攻，心态也非常崩溃。但他在反抗的同时却也发现，这些猴子虽然缠着他不放，但没有攻击性，它们除了薅走点头发之外，并没有真正地伤害他。

“吱吱！吱！”

后背的登山包上不知道攀了几只猴子，重得叶何快要背不住了。有猴子好像无师自通地拉开了登山包的拉链，开始从里面往外掏东西。

叶何大脑顿时敲响警钟——不行！包里有《巡山员工作记录本》，有应急药品、水和食物这些重要的东西，不能被它们抢走了。

他心一横，果断放弃登山杖和瑞士军刀，右手将身后的包一甩，甩到胸前一把劲抱住，准备借势摔倒在地，用身体压住登山包，以抵挡猴子的侵袭。

但捣乱的猴子实在太多了，叶何根本没法控制自己往哪摔倒、用什么姿势摔倒。登山杖一丢弃，他直接被三五只猴子仰面扑倒在地，怀中的登山包也顿时成了众矢之的。无数只猴子扑了上去，拽拉链的、掏东西的，还有直接上嘴啃包的。

叶何身体疲惫心中绝望。要不任由它们抢？它们抢完东西应该就会放过自己了吧？

这样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突然，他看见一只猴子拼命往里挤，然后用力推开正在往外扒拉东西的同伴。混乱无比的场景中，这只不断推开同伴的猴子仿佛与其他猴子格格不入。

它好像……好像在帮叶何守住包里的东西。

叶何愣了片刻，重新振作起来，双手环抱住登山包，竭力大喝一声，短暂地镇住部分猴子的动作后，猛地一翻滚。

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理想中的落体姿势，将包压在了身下！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叶何猛然发现，自己这一滚，将包里的东西挤了出来。

是一包压缩饼干。

饼干包装袋只在叶何视线里停留了一瞬，便被猴子抄走了。

“吱吱吱！吱吱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何仿佛从猴子变奏般的鸣叫声中听出了欢欣鼓舞。原本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顿时减轻了不少。

原来它们想要的是食物，这样的话，适当放弃也不是不可……

叶何瞳孔一震。

不对！V3版《游客守则》有一条守则是可以用自备食物喂猴，与V1、V2相矛盾。V3不可信，也就是说，不能让猴子从自己这里拿走食物！

可是它们已经……

还没等叶何想到办法，眼前突然一空。

猴子全都跑走了。

一双皮鞋停在跟前，一只布满褶皱的手向他伸来。

“游客你好，我看见你需要帮助，所以我来帮忙了。

“我已经帮你把猴子都赶走了。

“现在我来帮你站起来。”

视线上移。

红马甲，红帽子。

连脸也是红的。

——这分明是一张猴脸。

裤兜里的护身符温度烫得不可思议。

但叶何却没办法逃离。

他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被穿着红马甲的巨猴热心地扶起。

“帮助你是我应该做的，不用谢哦。

“嘻嘻。”

红色的猴脸上，两侧嘴角往上扯开，裂出一个霸占了半张脸的微笑。

它仿佛在模仿着人类，但技艺实在拙劣，半张脸的笑容好像嘴巴裂开了一道镰刀型的口，笑容满面得堪称诡异。

“现在我要帮你去到最安全的地方。

“嘻嘻。”

红马甲几乎是强行攥住叶何的胳膊，将他往前拽。

但事实上它不那么用力也是可以的，因为现在的叶何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仿佛成了某种不可抗力的提线木偶，动作机械地一步一抬腿，被红马甲向前拽去。

“现在我来帮游客解答你的疑惑。

“因为游客你很好地遵守了我们的规则，所以我们才会帮你去安全的地方。

“不用谢哦，嘻嘻。”

遵守规则……

叶何的大脑似乎已经开始生锈了。迟钝地想了好久，才明白它的意思。

自备食物喂猴，这是V3版守则里写到过的。虽然叶何自始至终都在护着包，但他确实有食物被猴子拿走了。这大概算是他“遵守”的其中一条规则。

另外，《游客守则》有一条规则是，“景区内地域宽敞，可自由参观，探索任何想看的风景。”

叶何在熊山风景区行动的时候，的确如同这条规则，往非行人区的树林中走过，还在林中呆了很久。这条规则，大概是他最先“遵守”的。

最后，红马甲猴子每一句话都在强调着“帮忙”，那是因为V3版《游客守则》的最后一条是“在景区内遇到困难需要帮助，请向景区内穿红色马甲的工作人员求助”。这条规则，叶何也被迫遵守了。

自己或主动或被动地遵守了这三条规则。其他还有吗？

叶何实在想不起来了。他大脑生锈，仿佛亟需润滑油的铁皮机器，别说思考，连视觉信号都无法处理了。

就算他看见，有一只猴子跑到他身边向他招手，还抬起右臂不断比划着什么，红马甲一抬手，猴子便被掀飞出十几米远，摔进了树丛中；

就算他看见，眼前的视野越来越低矮，自己的后背越来越佝偻；

就算他看见，自己每往前走一步，手背上似乎就多生长出了几根棕黄的绒毛；

他也无动于衷。

——就在这时，叶何裤兜中放着的三角形平安护身符忽地自行燃烧起来。橙黄色的火焰瞬间将他包裹。

火焰并不滚烫，是人体能承受的温暖。

火焰也并未烧掉叶何的衣服或是将他烫伤，仿佛只是一遭虚幻。

火焰顷刻间便燃烧殆尽。叶何一激灵，大脑顿时变得清醒。他低头一看，自己手上的绒毛消失了，眼前的视野也恢复了正常。而那红马甲，竟然不知何时被推出了十多米远，正倒在地上，红色马甲和鸭舌帽散落在地。

它缓缓站起身，没有了衣帽的遮挡，那张红色猴脸上终于显露出不加掩饰的恶意。

一次性的护身符用毕，叶何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他当机立断，回身就跑。

目标是掉在不远处的瑞士军刀。

“游客停下——你需要帮助——”

红脸巨猴怪叫着朝叶何冲来，尖锐的声音仿佛拉玻璃般刺得人耳生疼。

“你必须接受我的帮助——”

它怒吼着飞扑而来。叶何一个转身，将切成了大刀模式的瑞士军刀投掷过去。

“啊啊啊！”

军刀扎中了红脸猴的肚子。它顿时疼得呲牙咧嘴，满地打滚。

叶何没有趁势逃跑，而是冷静地上前蹲下，拔出红脸猴肚子上的瑞士军刀，接连刺向它的身体。

刀刀狠厉，刀刀见血，飞溅的猴血滋了叶何一脸，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他甚至在一次又一次扎刺的过程中预判了巨猴的翻滚路径，进而瞄准了心脏，狠狠戳刺。

一刀。一刀。又一刀。

红脸猴终于没有声息、不再动弹了。

叶何平静地拔出瑞士军刀，同时侧头避开了心脏动脉喷出的一股鲜血。他半蹲着，将刀在猴毛上擦了个来回，便折叠起来收好。

视野中央有些发红，大概是眼睛上溅了血点。叶何站起身，抬臂用外套擦了下脸。外套顿时被擦得血糊一片。

叶何抬腿将猴身踢翻，检查了一下他的侧面和背面，确认没有线索之后，才转身离去。

他回到之前跟猴群的战场处。登山杖不见了，大概是被猴子们抢走了。登山包里的东西七零八落的洒了一地。叶何半蹲下身，挨个捡起，掸掸灰，仔细地检查是否完好之后，才放进包里。

压缩饼干全被撕开，吃得只剩些渣滓。

《熊山风景区巡山员工作记录本》被拆得七零八落，有的纸页还被啃得既褶皱又缺角。

水瓶完好无损。

应急药品丢了一半。

手机还在。

……

还没等叶何装好所有物品，他忽地抬头。

只见不远处那巨猴尸身躺着的方向，出现了五个身着同款红马甲红帽子的身影。

它们已经连演都不演了，虽然穿着衣服，却四脚着地，如同真正的猴子那般，嘶叫着朝他冲来。

叶何将登山包的拉链拉上，然后将包往后方的地上一甩。

他从口袋里掏出瑞士军刀，拨到了最锋利的大刀那档，而后立身站定，右手握刀，静静地看着那些巨猴的身形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