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军刀上的猴血没有擦干净，叶何眼睛里的也是。这导致他在看穿着红马甲的巨猴时，视野中除了红色还是红色。

挥之不去的红色，就像抹不掉的鲜血。

上次看到这么多血是什么时候？

答案显而易见。

既然上次都能杀了他，那这次也可以。

叶何握着刀，平静地想道。

五只巨猴转眼已将叶何围了起来。它们用猴爪做武器。尖锐的利爪每根指甲都有两三厘米长，又粗又厚，想必能轻而易举割开颈动脉。

巨猴们虽然愤怒，但却没有盲目攻击，而是很讲策略。它们并没有一哄而上，而是三三两两地同时冲来，有的试探两下便退去，有的则在同伴的掩护下瞄准躯干要害实打实地攻击。每只猴子无论攻击是否成功，都一击即退，快速地后退把位置让给下一轮的攻击者。

叶何挨了两记猴爪便明白了。如此车轮战下去，最先体力不支、失血过多的一定是他自己。

这样不行。

他冷静地想着，矮身躲过一只巨猴瞄准脖颈的一击，接着就地一滚，左手拽住那只猴子的一条腿让它吃重，果然让它以狗啃泥的姿势重重跌倒在地。

其他四只猴子多多少少都被同伴这一摔震了一下。叶何抓住机会翻身坐起，单膝跪在了猴背上。他握持瑞士军刀的右手在空中一翻，瞬间从正握改成反握，并顺势狠狠刺下。

“啊！！！”

瞄准后心的一刺，又准又狠。被叶何压在身下的巨猴顿时发出惨痛的哀嚎。

解决掉一只猴子之后，叶何不做停留，直接侧身一翻，躲开其他猴子一通混乱又愤怒的为同伴复仇的反击。尽管他料到了这通攻击，也尽力去躲了，但四只猴子八只猴爪的狂乱程度还是超乎寻常。叶何在翻滚中，后背被划出了两道长长的伤口。甚至他刚一停下，便迎面赶上了一记朝他脸颊拍来的猴爪。他抬刀抵挡，同时屈腿将另一只猴踢开，在被推出两三米远的时候向后翻滚手撑地面勉强站起。

叶何喘着粗气，握紧刀和猴群对峙。看得出来，它们都被激怒了，也都接受了同伴的惨痛教训。和刚才一样的车轮战，但这次，它们在进攻时，不再有佯攻和试探，而是爪爪见血、次次致命。

叶何勉强接下了几轮攻击，每次都护住要害完全躲避已经相当困难，更别提再次找到破绽一击必杀了。

视野里的红色愈发疯狂。巨猴们在一次次攻击不得手或只是勉强击中之后，似乎逐渐失去了耐心。叶何虽然因持续大幅度的体力消耗和伤口流血而感到疲惫，但脑子一直是清醒镇静的。他把握时机，用左小臂受伤的代价换来了又一次致命攻击的机会。

这次他如愿地割开了一只巨猴的脖子。

鲜血喷得老高。猴子破风箱似的“嗬嗬”几声便砸倒在地，抽搐着慢慢不再动弹了。

但这也是叶何最后一次得手。

剩下的三只巨猴怒不可遏。它们完全不考虑什么战术了，直接嚎叫着一拥而上。

猴爪的攻击宛如狂风骤雨。叶何只能竭力护住脖颈和脑袋。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猴爪捅穿身体，但他没有放弃抵抗。

他已经体会过死了，所以要拼尽全力地活。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叶何的心声，在他就要支撑不下去的关口，骤雨般的攻击竟戛然而止。

三只巨猴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天敌般，抛下要死不活的两个同伴，仓皇逃去。

叶何不敢相信地愣了一下神，接着转头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韩明亦右手夹着黄符，身上的运动服破了好多个焦黑的洞，脸色发白，表情是少见的焦急和惊慌。

“叶何！”

韩明亦冲到浑身是血的叶何身前，赶紧扶住他就地坐下，然后不由分说地往他身上拍符。

一道又一道黄符无声自燃，灰烬有如被吸附般钻进叶何身上的一道道猴爪留下的伤口。

“我没事。”摆脱危险后，叶何其实力竭得随时都能昏过去，但他看见韩明亦，看见韩明亦身后还有个穿着橙色马甲的陌生青年，知道自己现在必须保持清醒，“韩……”

叶何话音未落，惊愕地看见正从腰包里往外掏又一张符纸的韩明亦突然动作一顿，接着腰背一弯，嘴里猛地往外吐了一大口血。

鲜血大部分都喷在了叶何身上，但他未作理会，而是震惊地扶住韩明亦的双肩，“韩明亦？！”

“韩道长！”国字脸的陌生青年顿时惊慌无比，赶紧蹲下，“韩道长你怎么又吐血了？”

“又？”

“没事……”韩明亦缓缓摆手，垂头又咳了两口暗红的血出来。

叶何不由自主地蹙眉，突然看见韩明亦的鼻孔也开始往外流血了。

“怎么还流鼻血了？！”国字脸青年的声音又高了好几个分贝，“我这有纸！给！”

叶何从青年手中接过纸巾，低头帮韩明亦擦拭从鼻孔中流出的血。

擦不干净，越擦越多。

叶何脸色还算镇静但手有点抖，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持刀战斗太久的后遗症。他又从青年手中接过更多纸巾，一遍遍地擦拭韩明亦的嘴角。

韩明亦突然抬起右手，握住叶何的手臂，轻声道：“不用。”

叶何紧蹙双眉，但还是将帮他擦拭的手收了回来。

韩明亦似乎是用尽全力般挺直腰背盘腿坐起，右手与左手如同掐诀般在身前做出好些个动作，然后同时向下一压。他维持着双手掌心下压的动作，十几秒后才松了口气，朝两人笑了一下：“好了，没事了。”

傻子都看得出来根本不是没事。

虽然从他嘴角和鼻孔流出的血确实止住了，但叶何看见他那副煞白的脸色，莫名笃定地觉得，他只是暂时将血止住了而已，只是扬汤止沸，甚至饮鸩止渴。

叶何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道：“韩明亦，你是不是……”

“叶何。”韩明亦出声截断了叶何的话。他抬手将最后一道符拍在叶何胸口，既而抬起头，定定地看向他。

叶何微愣。

韩明亦凝视着叶何，握住了他的左手，右手屈指在叶何手心画了几下，接着摇了摇头。

叶何垂眸，片刻后“嗯”了一声。

旁边蹲着的国字脸男生一脸茫然，忍不住关心道：“韩道长，还有叶何？是叫叶何对吧？你们还好吗？”

韩明亦、叶何：“还好。”

异口同声的二人彼此都愣了一下。视线相接的下一秒同时往两边错开。

叶何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绝大多数伤口都不再疼痛了，身体也轻松了许多。他将已经被血染得没法穿了的运动服外套脱掉，而后扯着裂了好几道口子的T恤低头看了看，发现浅的伤口都不再流血、甚至开始结痂，更深的那些则像被贴了层无形的止血膏药，也几乎都没有流血了。

“我的止血疗伤符，效果不错吧？”韩明亦脸上露出了叶何熟悉的那种平和随性的笑容。

叶何看着他的笑，点点头，认真道：“嗯，效果很好。”

韩明亦笑了笑，将止血符不能根治伤口、需要后续治疗的注意事项告诉了叶何，另外，又向他介绍了自己身边的国字脸青年的名字和职业。

“叶何你好，叫我善恩就行。”

“善恩，你是运营管理部的？”

“嗯？”刘善恩一愣，伸出的右手停在半空中，“啊对，是的。”

叶何立刻道：“太好了，我这里有本《巡山员工作记录本》，可以请你帮忙看看吗？”

“可以啊，没问题。”

叶何立刻起身，去后面捡起了自己之前扔过去的登山包，从里面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鹅黄色记录本，递给刘善恩：“这个本子是廖永福的。”

“廖永福？8月6号失踪的那位巡山员？”韩明亦还坐在原地未动，但声音仿佛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活力。

“对。这个本子上记录了他失踪前后的一些信息，另外，本子的第一页还有巡山员的《工作守则》。”叶何道。

“让我看看。”刘善恩小心翼翼地翻着几近散架的记录本，“记录是从7月1号开始的，没问题……三天一休，没问题……《工作守则》，第一条，恪尽职守，爱岗敬业，第二条……第三条……嗯，这个也没问题。”

“确定吗？”叶何问。

“确定。你看这个记录本封面都写了是我们运营管理部印制的，我当然清楚这上面的字有没有改变。”

叶何立刻反应过来，问道：“你的《游客守则》也变了？”

刘善恩点点头：“是的。你要看看吗？”

“嗯，麻烦了。”

刘善恩从橙色背包找出三折页，递给叶何。叶何接过后，掏出自己的三折页，将二者仔细地对比了一阵。他确认了，自己的《游客守则》和刘善恩的一样，都是V3版，也就是最不能照做遵守的版本。他问刘善恩，有没有注意到《游客守则》在变成现在这样之前，还改变过一次。刘善恩摇头说没注意，因为他对景区很熟悉，所以一路上根本没把三折页掏出来看过。

叶何想了想，将自己的手机找出来，调出备忘录，准备给二人简要地说明一下自己的发现和推断。

这时，一声猴鸣突兀地响起。

三人皆警惕地往声音方向一看，是一只孤孤单单的猴子，棕黄的毛发，半人高的身形，手里还握着一根……

叶何一愣：“我的登山杖？”

那猴子听到叶何的声音，“吱吱”叫了两声，抓住登山杖朝他奔来。

叶何下意识地想掏出瑞士军刀驱赶猴子，以免再次中了《游客守则》的陷阱。

“我来！”风景区本土工作人员刘善恩见了，主动请缨，从橙色小包里掏出一根可伸缩的黑色长棍，上前两步，“我有专门的驱猴棍。”

“吱吱！吱吱！”猴子慌乱地叫着，双手握住登山杖指向了叶何。

刘善恩一把就抓住了猴子手里的登山杖，抽走扔掉。他抬起手臂，正要挥动黑棍驱走猴子，突然听见叶何大声喊了声“等等”。

叶何沉目上前，示意刘善恩先别动作，而是自己前进两步，走到猴子的身前，半蹲下身，尽量与它平视，道：

“你是李心琦，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