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刺耳的铃声骤然响起,叶何惊醒,被迫睁开眼睛。木制的床板映入眼帘。再一扭头,放在枕头的手表显示着5: 30的时间。
耳畔响起乒乒乓乓的声响。头顶突然有灯被打开,刺眼的室内光激得叶何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背挡住。
身体不听使唤,大脑也迟迟不开始工作。
好困,睁不开眼睛。好累,浑身好像快散架了一样。
叶何不是个有起床气的人,但这回他几乎用尽了毕生毅力才从床上坐起,观察周围。
宿舍,忙碌的七个蓝白条纹身影,需要叠成豆腐块的被子,整栋楼乒呤哐啷打仗似的声音。
大脑终于重启,迟钝地分辨出了现在的情况——昨天光球回答完问题之后,叶何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再醒来就是现在。
难怪他这么困,昨天晚上十点半熄灯,十一点光球宣布玩游戏,十二点半游戏才结束。今天早晨五点半铃声就响了,他只睡了五个小时。叶何甚至感觉这五个小时的空白时间像是生存类或种田类游戏里夜晚睡觉后被跳过的时间一样。人物靠近篝火或床铺处的存档点,弹出“是否休息一晚?”的对话框,点一下“是”,一眨眼就来到白天。
在精神和身体都处于困倦萎顿状态的情况下,宜安一中,新的一天开始了。
整理内务的时间只有五分钟。叶何回过神来,发现整间宿舍竟然已经空了,赶紧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把被子叠好放床头,衣服往身上一套,就往外冲。
天还没亮。天边隐约地透着一线橙红,与白色的走廊灯光共同映照出浩浩荡荡的景象。
又是蓝白色的河流。
叶何认命地挤入其中,随波逐流,挤到楼下,周围一松,便开始跟随大部队,朝西面的操场奔跑。他跑着跑着听到尖锐的哨声,似乎是纪检员开始抓迟到了。叶何看见了好几个红袖章,大红的颜色似乎比昨天更醒目了。
早晨5: 40是跑操时间,所有人必须提前到场。叶何幸运地躲开了五点三十八分便开始抓人的纪检员,在黑压压的人头中找到了高三(7)班的位置站好。
没几秒种,抑扬顿挫的广播声便在耳畔响起,这是跑操音乐。所有班级在音乐声中迅速首尾连接,连成了两个环,外环在塑胶跑道上跑大圈,内环在草坪上跑小圈。
十分钟后,跑操时间结束,天也亮堂了一些。白天赶走黑夜,橙红的分界线往上提了一截。
叶何扫了眼天边,视线回到主席台上。那里有两个人,一个是管跑操的体育老师,另一个是高三年级的级部主任。主任正在例行讲话,讲一些诸如“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分就是一千人一万人”、“高考是人生的阶梯,是好大学的敲门砖,是改变命运的最好机会”的开场白。
忽然,叶何的视线又向天边扫去。紧接着,他微蹙双眉,眨了好几下眼睛,定睛看去,心中陡然生疑。
——天空的色彩怎么这么奇怪?从下往上,红、橙、黄、白、蓝、黑,几个颜色分明得仿佛调制精巧的鸡尾酒,色与色之间毫无过渡,像是在色盘上一字排开一般。
难道是自己眼睛花了?叶何又眨了好几下眼睛,可远方的天空仍是一样的色彩分明。
“下面,对昨天违纪五次及以上的同学进行通报批评——”
主席台上的声音将叶何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瞥了眼视野右上角的信息栏,[状态:违纪5次;公开表扬1次],和昨天一样。
讲台上的主任从高一年级开始念,没念几个名字就念到了高三:“高三(3)班,陈星瀚。”
熟悉的名字,五个多小时前刚见过面的刘海哥。看他不拘小节自来熟的外放性格,确实像是容易违纪的类型。
几个不认识的名字之后,班级号来到了高三(6)班。出乎叶何意料的,高三(7)班并没有人被念到名字。
为什么没有自己?违纪刚好五次,理应被通报啊。难道是因为自己还有一次公开表扬,所以和违纪抵消了?
过了一会儿,级部主任又念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高三(15)班,张泳。”
在这之后,叶何便没再听到任何一个耳熟的名字了。昨晚游戏前后,他将二十名玩家的班级姓名都记住了,可以确定,今天只有陈星瀚和张泳两个人被念到名字。
通报批评结束之后,叶何本以为晨间全校大会应该就到此结束了,毕竟早饭时间是6: 00至6: 25,现在已经6: 01了。但是,主席台上的主任仍没有停下的意思,相反的,声音变得愈发严厉:“昨天违纪的人数比前天翻了一倍。校风校纪一天不整顿你们就要上天了?我听说昨天还有一个公然殴打纪检老师的学生,真是造了反了!于老师,你去把他给我带过来!”
叶何一惊,蓦然觉得不妙。
果然,没两分钟,张泳便被两个人高马大的老师押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纪检员。
——真的是“押”。他两只手被跳绳反缚在身后,上半身校服歪七八扭,一看就是被人扯过。脸上是愤怒的红,额头青筋凸起,被烦躁地推着往前走,边走边甩肘试图摆脱体育老师的束缚,从头到尾没有停止过反抗。
叶何甚至能听见话筒里隐约传来的粗鄙的声音。声音很耳熟,是[纪检员 – 05],昨天被张泳揍过的那个男的。
泳哥……
叶何不免蹙眉,深深地担心起来。
“高三(15)班,张泳,昨晚九点十五,在高三楼四楼殴打纪检员。”主任以一种念罪状的语气说完之后,面朝被捉到他眼前的张泳,声音放缓但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意味,背着手道,“张泳,你知道错了吗?”
张泳:“错个屁。”
平静至极、有如休眠火山般的语气。掷地有声的三个字从话筒传出,广播给全校。
一片寂静,无人哗然。
只有主席台上的主任勃然大怒,“你个狗东西,还敢骂人?真的造反了!”他暴跳如雷地指着张泳的鼻子,“你家长供你来一中读书,就是为了让你来打架造反的?你这种人,成绩成绩不好,人品人品奇差,以后毕业了考不上大学,就是社会的蛀虫、渣滓!只会啃老,只会吸血,一事无成,猪狗不如的垃圾!你别以为我没认出来,昨天跑到校长室门口鬼鬼祟祟的就是你吧!打老师不过瘾,还搞小偷小摸?以后想干这一行啊?那行啊,跟你父母说一声,干脆去监狱读书吧,省了学费省了时间还省了住宿费,赚大发啦!”
……骂得太难听了。
即便是站在台下的叶何,都忍不住攥紧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个级部主任揍一顿,何况直面他侮辱人格的脏话的张泳。
叶何实在难以想象,一名教师,能够在全校大会这种公开场合,肆无忌惮地把一名学生贬低成这样。就算张泳表现得确实像个殴打纪检员又嘴巴不干净的“坏学生”,但也不应该在全校几千人面前遭受到这种对待。
——不止是这种对待。
级部主任一边骂个不停,一边竟抬起脚,狠狠地踹向张泳的膝盖。后者被两名健硕的老师钳制着躲不开,硬生生挨了这一下,直接被踹得左腿一弯,单膝跪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叶何眼睛都瞪大了。泳哥的腿受过重伤啊!虽然他说在游戏里没那么痛,可是……
“你给我道歉,向纪检老师道歉,向我道歉!”级部主任气急败坏地吼着。
张泳抬起下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个字都不说。
“你给我道歉!给我道歉!”
见张泳没有反应,主任近乎神经质地怒吼着,边吼边往张泳身上踢。
“给我道歉!给我道歉!给我道歉!给我道歉!”
男人抽风地对张泳重复着踢骂的动作,好像卡壳的磁带机。
叶何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厌恶主席台上的级部主任,厌恶目睹了这出暴行却无人阻止的全校师生,厌恶这所学校。他想立刻冲上去。他甚至已经开始遥望四周,寻找合适的武器和规划最近的路线了。
就在这时,跪在地上的张泳突然暴起,用来捆手的跳绳两端不知何时被他握在手中,好像一根鞭子般。他手腕狠狠一甩,将周围围着的两个体育老师两个纪检员打得吃痛后退,将面前抽风的级部主任鞭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张泳没有恋战,没有试图多打几下泄愤,而是直接将绳往主任脸上一砸,接着跳下主席台,三两步来到看台边缘,双手抓住护栏侧身往下一翻,跃下看台,身影消失。
被打得坐在地上的级部主任还没爬起来,声嘶力竭地呐喊:“抓住他!给我抓住他!给我抓住他——!!!”
只有他在大喊,黑压压站满了师生的操场上仍是死一般寂静。
早会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情景下结束了。
台上一宣布解散,台下的师生便如同潮水般离开草坪,离开跑道,离开操场。整个过程好像排演过成千上万遍一样迅速有序。
叶何是唯一一个扰乱阵型的。他从蓝白色的海洋中穿过,直奔张泳跳下去的地方。
很快,他就到达了目的地。好几个老师在来回搜寻。叶何借口上厕所,转了一圈,没看到张泳的身影。
他抬起头,观察了一下监控的位置。这个操场其实就是宜安一中的小型体育场,看台下方一圈都是放体育器材的房间。监控数量不多,适合躲藏,但绝大多数房间都上着锁。叶何观察锁孔,这种锁是用钥匙开的,不是张泳和高觅音说的那种可以用校园卡开的锁。
——高觅音。
叶何脚步猛地一顿。出了这样的事,行动力极强的高觅音不可能没有应对。她应该会像自己一样,利用早餐时间寻找张泳……
不对。
他陡然想起昨天的谈话。高觅音说她白天有隐约的意识,但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或许她现在也是一样。
或许其他玩家也是这样。他们白天没有身体的控制权,所以在这场闹剧里和宜安一中本土的NPC一样,只是沉默的看客。
叶何咬牙。
宜安一中的第二天到来之后,情况开始朝着严峻的方向飞速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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