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张泳深深地望了眼层次分明的天空,然后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米白小楼上。
他躲在行政楼旁一棵大树下,等从楼里陆续出来的人走光。从一二楼出来的老师,大都直接走向校门口,径直出校离开。楼层再往上的一些老师,或许是晚上还要继续工作的原因,没有离校,而是往食堂的方向去了。
张泳中午就观察过了,不知道是异境特色还是宜安一中的校规,这所学校没有人点外卖,无论老师还是学生,吃饭都必须去学校食堂……哦,也不完全是这样。
他斜着头,默然盯着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拎着两个大塑料袋的男人。他进入行政楼后拐向了电梯的方向。张泳见四下无人,便直接去电梯口瞄了一眼。电梯直接上到顶楼,七楼,过了一会儿又从七楼降下。
张泳退回原位,不一会儿便看见穿着白衣服的男人空着手从行政楼出来,径直离开,往宿舍区的方向走去。
他看见了那人上半身白衣服沾着的油污,便可以肯定,他是从食堂过来,给办公室在行政楼顶楼的校长、级部主任等人送饭的。看来宜安一中位置高的老师是有特权的,可以不用亲自去食堂,会有专人来给他们送饭。
这样的话,现在是去不了校长室和主任办公室了。
但他还有一处需要去的目的地,那就是二楼的心理咨询室。
张泳压低帽檐,朝行政楼的楼梯口走去。
宜安一中行政楼的一二楼都是各种职能部门。一楼有保卫处、总务处、医务室等等,二楼有人事处、教务处,最偏僻的、靠角落的位置还有间心理咨询室。
心理咨询室的门口贴着粉红色的墙纸,门上挂着一块边角有点泛黄的纸板,上面写着“心理辅导”,旁边的图画是嫩绿的小树、粉色的花朵以及复古的红爱心。在自觉没什么审美的张泳眼里,这图画都堪称难看了。
咨询室很小,靠走廊这边没有窗户,无法直接看到里面有没有人。张泳敲了几下门,然后躲到厕所里等待,等了一会儿,无人响应,他才放心地回到门前。
张泳观察了一番心理咨询室的锁,然后从上半身套头衫的口袋里掏出两根铁丝。这是他早晨躲器材室的时候揪的。张泳用鸭舌帽帽檐挡住脸,背对着楼梯口那边的监控,两根铁丝上下一搭,开始撬锁。他将下面的铁丝对折,左手捏着先伸进去,上面的铁丝末尾拧了个弯钩,右手捏着后伸进去,捣鼓一阵之后抽出,左手捏的对折铁丝左右一旋,“咔哒”一声,锁便开了。
推开门进入心理咨询室,狭小的室内摆设一览无余。
张泳将门带上,打开灯,打量了一下室内。没有监控。左边是弯弯曲曲的米白色沙发,浅绿与白色交错的阶梯型柜子,右边墙上有画着“心理健康知识”黑板报的黑板、贴着印有《心理疏导制度》的海报,最里面是正常的办公桌,左右相对地摆着两个椅子。左边的空间比右边大。左边的椅子是带靠背的办公椅,椅子的后面还有透明立柜,放着一些文件、档案册。室内唯一的窗户在办公桌的那侧,窗户是带护栏的,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树、两米来高的围栏和看不真切的车道。
观察完室内陈设,张泳脑海中不觉模拟出“心理疏导”的场景:老师坐在左边,学生坐在右边。他们交谈一阵后,可能会一起坐到米白沙发上画画,也可能会走到黑板前看心理健康知识。
咨询室的陈设似乎非常正常。张泳查看了阶梯柜上摆的画册、盆栽,办公桌旁左侧的立柜,将能打开的抽屉全部打开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立柜和抽屉里只有办公用品、学生心理相关的书籍和指导手册、一些印有宜安一中建筑物的书签、小玩偶和解压玩具等等,乍一看似乎十分正常。
张泳在桌子上找到一本《心理疏导记录》。记录本很厚,但挺空的,只写了十几页。看日期,最早的记录在一个星期多以前,看来这个本子应该是这学期才刚开始使用的。张泳翻开本子,一页页地查看,发现疏导记录的对象都是单日违纪超过五次的学生,以及少量各科成绩都在年纪末尾游走的学生。
忽然,张泳翻页的动作停顿了。
[日期:8月19日]
[辅导学生:向阳]
[性别:男]
[班级:高三(21)班]
[个案表现:该生自开学以来,每天的课堂违纪次数均高达四次。班主任反映其听课非常不认真,需严肃处理。另外据其同学举报,该生一直沉迷游戏。]
[处理方案:禁闭至认错。]
“‘处理’方案……”
张泳皱眉默念着这个让他不怎么舒服的词语,右手快速翻页。记录本上,其他同学的处理方案都是“罚写五千字检查”、“罚抄十遍校规”之类的,没有“禁闭至认错”的处理方案。
除了最后一页——
[日期:8月24日]
[辅导学生:陈星瀚]
[性别:男]
[班级:高三(3)班]
[个案表现:该生在秋季开学考试中排名937/945,且在开学考试当天违纪7次。与其谈话过程中,该生没有丝毫悔改之心,态度表现非常恶劣。]
[处理方案:禁闭至认错。]
8月24日就是今天。张泳没忘记叶何转述的曹文林的话。被罚停课,果然不只是来心理咨询室写个检查。陈星瀚和向阳一样,被关禁闭了。
但是,咨询室麻雀肚子大,在哪儿关人禁闭?
张泳带着问题仔细地环视周围,就在他以为关禁闭的场所另有他处时,忽然目光一凝。
之前他没注意到,右边《心理疏导制度》的海报之下,掩着一个门把手。
那是扇门?
张泳来到右侧海报前,没记着拉门,而是先一目十行地扫视了一遍这张海报。内容没什么问题,对比《宜安一中教室纪律条例》之类的制度来说算是相当温和了,只不过……
“‘对于成绩过差或退步明显的学生,心理老师应帮助其找出影响成绩的原因;对于违纪频繁的学生,心理老师应引导其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积极改正’?”张泳念到末尾,心中生出狐疑,“心理老师还要干这些活儿呢?成绩差和违纪也算心理问题?”
接着,他眯了眯眼,头一歪,果然发现海报的边角,末尾“宜安一中心理咨询室”的落款之上,有着不对光难以看到的印子。这些印子有深有浅,相互交错,一道道地叠着,覆盖在这几个字之上。看印子的宽度和深度,不难猜测,这是指甲划出来的。
划痕以泄愤的学生似乎不敢用太大的力,哪怕这间咨询室没有监控,TA似乎也害怕自己微不足道的报复行为被老师发现。
张泳握住掩在海报之下的门把手,用力转了两下,没能打开。果不其然,门是锁着的。他在咨询室里找了一阵,没找到钥匙,便回到门前,掏出两截铁丝,如法炮制。
这个锁虽然也是“弹簧 弹子”的老式锁,但比心理咨询室的锁要难开一些。张泳花了好几分钟才将锁打开。
推开门,张泳便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狭窄得如同监狱单间的室内。上半截是光秃秃的水泥墙,下半截是污垢丛生的老瓷砖。屋子里没有窗户,没有桌椅,只有一盏积满蚊虫尸体的顶灯,在头顶散发着惨淡的白光。整个屋子昏暗死寂,好像一个竖起来的大型棺材。
穿着拉链大敞的蓝白条纹校服、头发刘海凌乱不堪的陈星瀚坐在角落,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陈星瀚!”张泳不顾设在门口的监控,直接冲了进去,蹲下身,握住陈星瀚的手臂。
一进屋,张泳就注意到了,陈星瀚的精神状态不对劲。
“我哪里错了……我错在哪里……
“我哪里错了……我错在哪里……”
陈星瀚呆呆地吐着相同的字眼。他面前放着一叠纸和一支签字笔,最上面的纸上写了些字,又被乱七八糟的黑线涂掉,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好像是“小说”、“游戏”。
“陈星瀚,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怎么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目睹穿着校服的男生这幅面貌,张泳惊怒交加,对这所学校的愤恨又向上攀了一阶。
“我哪里错了……我错在哪里……
“我哪里错了……我错在哪里……”
陈星瀚好似和别的NPC一样,只会重复同样的话。
张泳握紧拳头,凝视着他:“他们要你认错,是吗?”
陈星瀚突然抖动了一下,猛地抓住张泳的双手,表情既惊惶又恭谨,颤声道,“我错了,老师,我错了,我认错,我认错!我不该违纪,我不该考那么差!”他胡乱抓起地上的纸页,双手递到张泳面前,“我反省了,老师!这是影响我成绩的原因,这些东西我会全都交给班主任的!我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会好好改正!请放我出去吧!”
张泳愕然。
“我错了,老师,我错了,我认错,我认错!我不该违纪,我不该考那么差……”
地上的A4纸早已发皱,被陈星瀚一遍遍地抓起,一遍遍地递到张泳面前。
张泳眉头紧锁,脖子上似乎有因愤怒而凸显的青筋。他二话没说,直接一把抓住陈星瀚的手,把他拖起,拽住他的手腕,往敞开的禁闭室门口走去。
门外,心理咨询室还算温馨的布置再次入目,可张泳只觉得刺眼,甚至是讽刺。
下一秒钟,咨询室门口涌入两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的男老师,更让张泳怒目圆睁、心烦至极。
“我*,你们这些人,有完没完了!”
不得不松开拽住陈星瀚的手,张泳矮身躲过一个体育老师朝他扔过来的乒乓球拍,随手抄起桌上的一叠本子,天女散花般朝他们扔去。
纸页阻挡了扔球拍的体育老师的视线。但另一个胳膊上挂着跳绳的老师还是准确地抓住了张泳的行动路线,甚至在他从自己身边冲过去揍体育老师的瞬间,眼疾手快地将跳绳缠上了他的脖子。
“呃!”
张泳骤然被身后的恐怖力量拉倒。他下意识用手去拽扼住脖子的跳绳,想要逃脱禁锢,可被勒的姿势不好发力,而且身后的人竟然越拽越紧。
塑料制的跳绳不仅扼住喉咙、锁住呼吸,甚至力量大到想要勒断脖子一般。张泳的脸因缺氧而涨红,视野中似有片片黑斑浮现。
这是……真想……勒死他吗?
不对……怎么……力气……这么大?
……就算是……成年男性……也不该……
窒息带来的症状迅速出现。嘴唇青紫、头晕耳鸣、四肢无力。
张泳试着顺着绳子寻到身后的人,抓住他胳膊卸力,但却未果。他攥住了人的手腕,但无论他如何别、如何击打,那人都纹丝不动,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就在这时,沉闷的一声“咚”乍然响起。
张泳脖子一松,氧气终于涌入喉管,让他呛咳了两声,跪在地上大大地松了两口气。
“张泳,快跑!”
翻身而起,映入张泳眼中的是手持乒乓球拍、砸倒了拿跳绳的男人的陈星瀚。
他用肩膀将张泳顶向门边,口中喊的最后一句话语力竭声嘶:
“这个世界他妈的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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