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胜互相为两边介绍过对方后便开车回了道观。他还有事要办,因此先离开了。
郭凌云开来的蓝色三轮车是辆烧柴油的机动车,外表磕碜,很是陈旧,载不下背着大包小包的四个人。村委会副主任便邀请唯一的女生晋若木坐上去,其他人将包放在车上、空手行走,他慢慢地把车开回去。
郭凌云的提议没什么大问题,四人便照做了。蓝色三轮车哐里哐当地行驶在泥土路上,带领大家进入天佑村。
这条堪堪够三轮行驶的路是农村常见的泥土路,没有铺过水泥。如果是雨天,路会变得非常难走。
起先,路的两侧都是连绵的山,山坡崎岖,杂草丛生,长着稀稀疏疏的低矮小树。大概二十来分钟后,路的右侧仍是山坡,左侧则逐渐趋于平坦。视野豁然开朗,可以望见一片黄绿的田。田以亩计数,相当开阔。种的作物主要是水稻、油菜花之类的。田里有稻草人,也有务农的农民身影。10月初临近晚稻的收获季,田野风光还是很好的。
“汪!汪汪汪!”
突如其来的犬吠吓了坐在众人一跳。路右侧一栋泥土房院子里栓了条大黑狗,正朝他们凶狠地狂吠。
黑狗没叫几声,屋门就开了。一个外表狰狞的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根粗粗的木棍。他的右眼上戴着个红布眼罩,乍一看像是个不好惹的匪。
“独眼刘,没得事!几个青云观的道长来叻,我带他们进村儿!”
开车的郭凌云冲戴眼罩的男人喊了一嗓子,后者听了之后便停下脚步,拽了几下狗链,让那条大黑狗闭嘴,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屋了。
叶何看见独眼刘手上提的棍子沾了点白色的粉末。再往里看去,他家院子很小,基本一览无遗,只有个鸡圈养了几只鸡,然后就是一栋光秃秃的泥胚房。
忽然间,叶何的目光顿了一下。
——那扇打开的房门后伸出了一颗头。
短头发,是个中年女人,表情暗沉而寡淡。
她的身体迟了一步从那扇木门后面显出来。她穿了一身陈旧的暗红色的衣服,在门后的黑暗中不甚显眼。
她和叶何对上了目光,眼中的阴翳气息令叶何蓦地有些汗毛耸立。
独眼刘比她高整整一个脑袋。他手握木棍走进屋,挡住了女人。接着,房门砰的一声紧闭。
泥房陷入寂静,叶何收回视线。
开车的郭凌云为他们介绍道:“那个叫刘龙,瞎了一个眼。喊他独眼龙他不高兴,所以我们都喊他独眼刘,哈哈。”他笑了两声发现没人应他,于是干咳了两声,说,“他门口啷个大黑狗多凶的,你们莫靠近哈,免得着咬了。”
晋扶桑代表四人礼貌地应了声好。
叶何跟韩明亦对了下视线,后者应该也看见那个女人了。
机动三轮继续往里开。
逐渐地,路上经过的村房越来越多。近十户人家之后,还出现了一个小卖部。郭凌云专门停下车,跟他们介绍说如果缺了生活用品可以来这里买。叶何走近打量了一下,发现这里与其说是个小卖部,不如说是个承担小卖部功能的报刊亭。店面狭窄,就柜台后面坐了一个人。卖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生产的了,落灰的落灰,山寨的山寨,保质期堪忧。叶何看到了好些“欢汇火腿”、“老千妈”之类的牌子,日用品诸如卷纸之类的,看上去也像三无。
这里简直是落后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叶何有些疑惑,母亲的故乡也在山村里,但也没有这么夸张。看天佑村的架势,叶何感觉这里的人在物质上还生活在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
想到这,叶何边跟着车往前走,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没网络,电话信号只有两格。
叶何收起手机,想了想,用普通话问道:“郭主任,村子里没通网吗?”
“唵?啊,是叻,电话线都才刚通没得好久,现在只有村委会里边儿有个、有个叫啥子,啥子盒子的——”
“机顶盒?”
“啊对对,可以看哈电视。”
“这样啊。”叶何点头。
“哦对了,叶老师你莫叫我主任,我是副的。我哥哥郭凌风才是正主任——”说到这,郭凌云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惜他现在哑了,说不了话。”
“晚上撞鬼、第二天失声的就是你哥哥?”韩明亦问。
“嗯。我等哈儿就带你们去看他。”
经过小卖部之后,视野越发开阔起来。
他们挨着山走。路的右侧是山,山体平缓的地方建着房子,大都是土坯房,只有少量房子是红砖砌的。
左侧,也就是南侧,有一大片田,再往南则是一条河流,河对岸又是田野,然后是房屋和高山。
这里的山和旅游区路上的山不太一样。山上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会被开垦成一小片田。山上树木非常稀疏,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是光秃秃的了,因此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山上的景象。
越往前走,叶何对天佑村的地形越有了大概的印象。天佑村四面环山,一条河流从正西边的山上流下。村子唯一的出入口是刚才那条只有三轮车能开过的小道。小道像布袋的开口,整个村子坐落在袋子型的山谷之中。
十几分钟后,机动三轮停在了一座院子里。院子地面平整,较为整洁。院内有一栋两层的白砖房,房上嵌着金属牌,写了“村委会”几个大字。
郭凌云停好车,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到咯!若木道长,你下来吧。来来来,我帮你——”
“不用,谢谢。”晋若木果断地谢绝了郭凌云伸出的手,站起身,左手提着裙子,准备往下跳。
晋扶桑无声地站到了若木的身前,仰起头,朝她伸出手臂。若木笑了一下,搭着扶桑稳稳抬起的胳膊,轻巧地跳了下来。
大家背上各自的包,跟随郭凌云走进眼前这幢白砖房之中。
进门就是一张桌子,桌上旁边有几张板凳,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摆着一堆麻将,还有两个装有堆成小山的瓜子壳的铁盘。电视关着。空气中有股淡淡萦绕的香烟味。屋中有两个男人,一个看上去三四十岁,另一个大概有五六十。两人的脸型都跟郭凌云有些像,面色偏黄。
“老汉儿,哥,这几个就是道观来叻。”郭凌云先是用方言向屋中两人介绍韩明亦等人的身份,然后转身堆笑用不标准的普通话道,“这是我爸,郭诚。这是我哥,郭凌风。”
看上去年纪有些大了的郭诚两手虚握,在胸前拜了几下:“各位道长,我儿哑了!求你们帮到起看哈嘛!”
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背有些佝偻,头发黑灰交加,脸色苦楚。他不会说普通话,说的是方言。
“要得,你莫慌嘛叔叔,我们现在就给他看。”晋若木略微低头,安慰了郭诚一句。接着,她让郭凌风坐到麻将桌边,让他们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一下。郭诚和郭凌云赶紧过去,一个找麻将盒子来装麻将,另一个把装了瓜子壳的铁盘收走。
叶何没有上前帮忙的心思。他退后几步,在屋里转了一下,打量了一下屋内的布置。
他们所在的房间是大厅,也是客厅,桌子、长凳、电视机、机顶盒,除了机顶盒是新的,其他家具都有些陈旧。木桌四周有黑色的缝隙,沙发的垫子上有烟头的灼痕。墙上挂着“培育文明新风,构筑和谐农村”的红色横幅标语,墙面不太干净,难以辨别的黄黑的痕迹在角落叠加。
一楼除了客厅之外,还有两间房。一间像是办公室和会议室的结合,放了会议桌,摆了两个高高的红木柜。另一间房门是关着的。叶何悄悄旋了一下门把手就直接打开了。里面是一间卧室,乍一看没什么异常。
“叶老师,想休息一哈吗?”
突如其来响起的声音让叶何条件反射地转身。
是郭凌云。他面带笑容地看着叶何,直接将门一推,大大方方地做出了“请”的手势:“包背到起很累吧?可以先在里面放下。这里呢是我们村委会的休息室,道长们都可以先把包放到里面去。”
叶何听了,笑了一下:“好。”
然后,他便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将包放在床上,还坦然地扫视了一圈卧室的环境。确实没什么异常。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叶何怀揣着疑问回到客厅。桌子已经清理干净了。方桌四边摆着四张长凳,众人围桌而坐,晋若木正在询问郭凌风遭遇的事情。叶何坐到韩明亦身边,对上后者询问的视线,摇了两下头。
“你是大前天晚上撞鬼的。大概几点,有印象吗?”晋若木问郭凌风。
郭凌风摇摇头。男人脸色发白,张着嘴却讲不出一个字。
“那你见到的鬼长什么样子,有印象吗?”
郭凌风脸色染上惊恐,猛地摇头。
晋若木面露思考,问:“长头发还是短头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对吧?”
郭凌风重重点头。
叶何听了,却感到疑惑。
晋若木更是嘴角含笑,直接对郭凌风道:“郭主任,筮必诚心。如果你不愿意对我们讲真话的话,我们是没办法帮忙的。”
郭凌风一愣。郭诚也愣住了。郭凌云蹙眉:“哥,你要跟道长些讲实话噻,不然哪个帮得到你哟!我们之前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跟我们比划,说你半夜十二点过看到个穿到白裙子的女鬼么?”
郭凌风听了,愣了一下,然后赶紧点头。他张着嘴,脸色又青又白。
“女鬼?”晋若木反问。
郭凌风点了下头。
“她是如何出现的,站在什么位置,样貌你看清了吗?请写在这张纸上。”若木从背包中掏出白纸和签字笔,递给郭凌风。
郭凌风接过笔却没动作,眼中闪过犹疑。
郭诚“哎呀”一声,连忙道:“道长,凌风不是在村委会撞到鬼的,是在屋头。”说罢,他指了指与大门相反的方向。蜀川话中的“屋头”指的就是家里。
“哦对,我们干脆把道长些带到家头去吧?”郭凌云道,“之前那个青云观的道长给的符咒我们也是贴到家头的。”
郭诚连连点头,郭凌风见状也点了好几下头。晋若木和晋扶桑交换了一下视线,点头应好。韩明亦和叶何自然也没有意见。叶何去卧室拿上包,跟着众人出门。
郭诚留在村委会看门,郭凌风、郭凌云两兄弟带四人去郭家。郭家的房子就在村委会白砖房往西不远处,是一栋两层的红砖房。房子外面圈了一个院子。
几人快走到院子的时候,路上轰轰地行驶过一辆老旧的摩托。开摩托的男人降低车速,冲郭家兄弟招了下手。郭凌云边走边冲他点头:“学强,这些就是青云观来的道长。你跟大家讲哈,看到道长些都礼貌点。”
“晓得了!”名为“学强”的男人应道。
走在最后的叶何回头望了一下,看见学强掉转车头,往回开了。
郭家的院子面积很大,大概是之前路上见过的那些农家房的两三倍,院子里圈了鸡鸭圈,还搭了个矮棚。院内的红砖房比之前他们在路上见过的农民房屋都要气派一些。
红砖房的大门关着,门上正中央的位置贴着一道黄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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