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何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线索支持。
第一,村中情形。从进村到现在,四人在天佑村见到的女性屈指可数,只有刘芳、刘小慧和曹春丽。偌大一个村庄,他们到达了几个小时,下午还分头在村子里逛了一大圈,四个人加起来竟然只看到了三个女性,其他无论大人小孩,几十口人全是男性。这个比例与其说是不正常,不如说是不可能。就算天佑村再怎么重男轻女,也不可能整个村子几乎都没有女人。遑论叶何在往东走的时候,远望那些村房,曾看到过晾晒在院子里的女性衣物。只见衣物而不见人,那么人去哪了?
第二,郭家卧室。最靠西边、据郭家人说平时没人住的这间卧室,是四间卧室里阳台唯一用木门而非玻璃门的。从整体外观上看,木门很新。但是在门下方的木头上却能看见碎斑状的黑色污迹。叶何打量之后便能肯定,这是血迹,是被擦试过的血迹。另外,他在阳台上还找到了碎玻璃。于是,一个猜想便顺理成章地成形:卧室里的人打碎了玻璃门往阳台逃跑,因此碎玻璃留在了阳台。门坏了,所以郭家人换了一扇木头门,并且在屋内对被关起来的某人实施了暴力,血液溅到了木门上。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叶何将双人床上的被褥抬走、床垫掀开,果然看见木头床板上留有少许擦不干净的血迹污渍。
第三,郭凌风遇鬼一事。冤有头债有主,女鬼极大概率和郭凌风有死生之仇。什么样的仇恨会浓重到这种地步?结合第二条线索,答案不言而喻,猜想也变得愈发完善:女鬼生前曾被关在二楼西边的卧室里。她逃跑不成,被郭凌风泄愤乃至杀害,因此化作鬼魂,想要取他的命。
另外,叶何还指出,郭凌风还不能说话时,对晋若木关于撞鬼细节的询问就有隐瞒的倾向,甚至一脚踩进若木的语言陷阱而不自知。后来,是郭凌云主动给了口子递了话,郭凌风才顺着他的说法点头的。回到郭家后,郭凌云第一反应也不是恳求他们治好他哥,而是带他们来到厕所,为他们描述郭凌风那晚遇鬼的情况。这就奇怪了,撞鬼的人又不是他,仅靠那几下比划,他就能知道哥哥撞鬼的细节?叶何倾向于郭凌云不是在替郭凌风传话,而是在帮他编造谎言。至于为什么要编造谎言,原因也不难猜,只要把郭家兄弟的说辞反过来想就好了——
郭凌风不仅看见了女鬼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看见了她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而且看见了她的样貌。
他认识她,不仅认识,还杀了她。他想向四人隐瞒的就是这一点。
第四,郭凌风、黄长贵关于黄学强婚姻状态的言辞不一致。黄长贵那副磕磕巴巴的模样,明显是没串通好话、差点被拆穿的窘迫。郭凌风说黄学强单身,黄长贵说黄学强离婚有一个儿子,反向思考可以知道这两种说法都是假的。那么,黄学强的婚姻情况就应该是,已婚,有老婆,有儿子。他的老婆去哪了,为什么要被联合隐瞒存在?结合第一条线索,第二个猜想也就呼之欲出:黄学强的老婆和天佑村大多数妇女一样,被人带走并且关起来了,不让叶何等人发现。
为什么不愿让人发现?自然是他们心中有鬼,怕女人们见到外人会惹出什么事端来。因此叶何得出了拐卖加非法囚禁的结论。
第五,出门时受人跟踪。或许不算是跟踪,而是“看着”。郭凌云带叶何等人回郭家时见到开摩托的黄学强,跟他说让天佑村的村民看到道长们时态度要礼貌恭敬。叶何回头看见,黄学强应了声好后直接掉转车头离开了。他开车过来仿佛就是为了见郭凌云一面,走得干脆则八成是为了帮郭凌云传话。因为天佑村物质匮乏、信号很差,肯定不是人人都有手机。黄学强需要开摩托车去家家户户地找村民,嘱咐他们见到外人时不要说漏嘴。
五条线索得出两个猜想,两个猜想指向一个结论。
——“所以我怀疑天佑村的人拐卖和非法囚禁妇女,郭家人是元凶之一。”
叶何向大家陈述自己的想法时,韩明亦时不时地点头。相比下午走在路上对他简述的那段话,现在的叶何获得了更多线索,论据描述也更充分了。卧室的情形又强有力地作证了他的推论。因此,韩明亦认真道:“我认为叶何的推断没有问题。我们需要决定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等等。”晋若木听到半途就抬起了右手,半掩住越发难看的脸色。现在她已经从震惊和愤慨中恢复了过来,神情严肃道:“为了保险起见,我算一下叶何的猜想中了几成。”
晋若木正要取出八卦镜卜卦,晋扶桑忽然右手虚虚握了握她的手腕。他抬眸道:“我来。”
晋若木微怔,既而有些不解:“天佑村之事为人事,并非异事,我来算也可以啊。”
扶桑摇头,目光定定:“你不可沾染上天佑村的因果。”
若木愣住了。韩明亦也是一愣,似乎晋扶桑极少用这种语气说话。
扶桑见状,冲二人露出一个带了些宽慰意味的笑容,接着,在晋若木复杂的目光中,卜了一卦。
晋扶桑日常占卜多用六壬,以时间起卦,掐指而算即可。因此不过须臾,他便得出了结果:“九成。”
“九成?!”晋若木一惊,注意力随即回到了当前的事情上,“叶何说对了九成?”
晋扶桑颔首。
晋若木深呼吸,神色中的复杂很快归敛为统一的愠怒和愤恨。修道二十多年的女生一忍再忍,最终还是低低骂出了口:“人渣!都是些人渣!——帮啥子帮哟,回去了!让他们全都被鬼弄死算球!”
晋若木气愤到极点,骂人的话都变成了方言。扶桑摇摇头,叫道:“若木。”
若木闭上了嘴巴,但眼睛还在骂人。
韩明亦正色提议:“鬼还是要捉的,至于天佑村这些人——我们直接找个信号好点的地方报警吧,然后留在村里,等警察到,把他们一窝端了。”
晋若木抱臂思索:“可普通人不一定能进得了这个村子。还记得我们进村的时候,连贞胜师兄都开错了方向,而且我卜出的方位也被干扰了吗?”
韩明亦思索着点头:“这倒是个问题。‘异’未解决,让无关者入村也不是明智之举。”
叶何:“我还有个担心。”
韩明亦:“什么?”
叶何:“你们觉得,郭凌云为什么要让人看着我们?”
韩明亦即答:“为了防止我们遇到被关起来的妇女……不对,既然已经特意囚禁,那就不应该担心初入天佑村的我们会找见。”
叶何点头:“天佑村很大,周围的山更大。他们如果把妇女们藏进某个山洞里,我们几个人生地不熟,理论上说是根本不可能看得见遇得到的——他们又不知道我们有扶桑。”
晋若木思忖:“所以他们看着我们是为了……?”
……
“那几个道士像是神得很哦,他们要是真发现了啷子办?”
“还能啷子办,一锤儿敲死呗。”
一楼桌边,郭凌云吐了口瓜子皮,一只脚蹬在长椅上,不耐烦地对神经兮兮的郭凌风道。
郭凌风脸色惊惶:“又杀人哪?”
“不然嘞?”郭凌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没杀过,慌屁啊慌?”
“你两个再说大声点嘛,说到起给二楼他们听。”郭诚背着手,脸色阴沉地从厕所那边走过来,坐到桌边,“都怪黄学军那个哈儿,喊他去买个药,结果给啥子道士留电话,像生害怕别个不来!”他树皮般的手抓起一把瓜子,泄愤似的往嘴里扔。
“老汉儿,学军儿也是为了给我治嗓子嘛……”郭凌风劝道,“我觉得我们还是莫惹那些道士,明天就开起车子送他们出去算了。”
郭凌云皱眉骂道:“你硬是到现在还那么瓜啊哥?不是都给你讲咯,你不弄别个,别个迟早要弄你的啊?那些道士他妈一个比一个精,我去二楼偷听都着发现了,你觉得你那做的那点批事瞒得过他们啊?”
“啥子我做的,不光是我啊,你们也……”郭凌风的嗫嚅声被父亲和弟弟两人同时剜来的眼刀砍断了。
“你还好意思说。”郭凌云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他妈木头上的血洗都洗球不干净,你动手的时候也不晓得动哈脑壳。”
郭凌风低声争辩:“还不是因为你绑人绑松活了……”
“好了!莫讲那些屁话了!”郭诚随地呸了口瓜子皮,一锤定音道,“反正今晚上先等那些道士把鬼捉了,然后等到他们睡着的时候,喊学强他们过来,打闷棍儿还是直接把喉咙割了到时候再说。”
郭凌风听得胆战心惊浑身发抖。他还想开口劝人,结果郭凌云已经把瓜子一扔,干脆地点头起身:“要得,我先去跟他们说一声。”
郭诚颔首:“嗯,去嘛——哦对了,楼上那些人高马大的,记到让学强多喊几个人,免得不好弄。”
郭凌云摆了下手:“晓得了。”
……
楼上与楼下有一墙之隔,计算与算计在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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