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圆轮上的金字光辉灿烂耀眼，转瞬之间平息如初。

姜垚坐在桌前，凝神读着四盘的位置，片刻后抬起头，口中道出一个方向。坐在他身边的桂天逸立刻扶扶眼镜，将电脑上的地图一拉：“向西一千二百公里，再往南九百……报告处长，是蜀川省女几山，一个景点——不对，坐标位置不在景点范围内，在大山里。”

“大山里？”站在二人身后的朱鑫揉揉眼睛仔细看电脑屏幕，不禁疑惑道，“地图上都没标记，这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怎么，怀疑我算错了？”姜垚好整以暇地翘起二郎腿。

朱鑫赶紧立正，忙不迭地摆手摇头，否认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感叹一下路不好走而已——我们姜处神通广大、明察秋毫、算无遗策，怎么可能算错呢！”

姜垚嘴角勾了一下，没说话。

桂天逸：“姜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姜垚：“现在。”

朱鑫又一次惊呆了：“现在？现在都快晚上八点了啊姜处。从首都到蜀川挺远的，又是在山里，我们觉得我们不如现在订明天早晨的机票，然后约个车……”

姜垚侧头看他：“你听不懂我说话？”

朱鑫立马闭嘴，赶紧找补：“您说现在出发就现在出发！我马上去买机票——”

“朱鑫哥，不用了。我已经登上网站了。”桂天逸用电脑将购票界面展示给姜垚看，“姜处，您看这趟十点半的航班可以吗？飞三个小时到蜀中机场。”

姜垚颔首：“可以，就这班了。收拾东西吧。”

桂天逸：“收到。”

说罢，戴眼镜的男青年站起身，利索地合上电脑拔掉电源收拾东西。站在他身后的朱鑫盯着桂天逸的背影，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什么都没说，灰溜溜地收拾行李和联系司机去了。

只有姜垚，不紧不慢地坐在桌边，托腮呈V字型，嘴角微扬，轻声自语：“女几山啊……呵，真是冤家路窄。”

……

女几山天佑村，郭家。

“都这个点了，两个道长怎么出去了哟？”郭凌云站在一楼大门外，疑惑地探头望向晋扶桑和韩明亦离去的背影。

“就是啊！”郭凌风焦头烂额地拍脑袋，问晋若木，“不是要捉鬼吗，他们啷子走了？”

晋若木端坐桌边，喝了口茶，不疾不徐地答道：“放心，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就算他们不回来，这里的事情有我和叶何在，也足够对付了。”

叶何点了下头，凝视着自己手心中的一道朱红符绘的黄符。

半小时前，他们在卧室商议好对策之后，韩明亦郑重地将这道符放在了他手中，认真教给他激发符咒的诀法。晋若木诧异地问为什么要将符给叶何用，即便这么做不会破坏乾山派的规矩，让普通人启用灵符也不是易事，一时半刻摸不到法门很容易失败。

韩明亦垂了垂眸，肃容沉声，“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因为叶何已在局中。”下一刻，他的视线与叶何复杂的目光相汇，变得愈发深邃。

叶何清楚地记着韩明亦当时对他说的每一个字。

“我不在的时候，保护好自己。”

思绪不由自主地被牵引向更遥远的回忆——叶何闭上双眸深呼吸，强迫自己将心念拉回正途。

韩明亦交给他的符是已经注入好灵气、不需要咒语、只需正确的指诀便能使用的符，用程序员思维来说，就是plug-and-play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像叶何这样的普通人能轻松启用，相反，想要使用一道黄符，他需要绝对的专注、绝对的静心凝神。

好在现场除他之外的三人全是破异者，一人教一个“普通人也能用的敛神小妙招”，叶何学完，配上最近一个多月看的易道相关书籍，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算个半路出家的玄学半吊子了。

但即便如此，叶何也不敢保证，他真的能顺畅地用好韩明亦给他的符。甚至可以说，他只有三四成把握。

“放松点，叶何。”

清风般的女声跃入耳际。

叶何抬眸，对上晋若木鼓励的视线。她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露出了宽慰安抚的笑容。

趁着郭家兄弟在院子里说小话，郭诚说要睡在村委会也不在这，晋若木凑近叶何耳畔，“况且还有我在呢。你可别小瞧我啊叶何，卜筮之术、符箓之法我是比不上他俩，但炼器之功，各派当世同辈没人能比得上我。”说到这，女生昂起头，骄傲中带了些小小的狡黠，“真对上‘异’，我可不一定比韩明亦差。”

叶何笑了笑，然后认真道：“嗯，若木你是太和道破异者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你不比任何人差。”

晋若木眼睛闪了一下：“韩明亦是这么跟你说的？”

叶何点头。

晋若木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得挺好嘛。既然如此，我肯定会不负他的期望，替他好好保护你的。”

叶何一怔，然后诚恳地道谢：“谢谢你若木，我会保护好自己，尽量不给你添麻烦的。”

晋若木闻言弯眉，点了点头。

……

离开郭家之后，韩明亦和晋扶桑同行了一段路程，因为他们的目的地都在西边。

一路上，韩明亦余光关注着隐在村屋或山上偷看他们的村民身影，脑海里却在回忆着之前的事情。

他交给叶何黄符的时候，晋扶桑看在眼里，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他甚至细心教授了叶何瞬间收敛心神、凝聚灵气的方法。韩明亦听得出来，这是女几山派的静功衍生出来的实用诀窍。

在遵守山门规矩的范围内倾囊相授，对于扶桑来说是极为难得的了。就是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局中人”三个字，韩明亦自从听到之后就开始揣测，各种各样或深或浅的猜想这两天里从未断绝过。

扪心自问，他对叶何抱有歉意。一是快乐网吧的事情，他占卜失误导致叶何跟泳子、觅音陷入险境；二是如果他能早些带叶何来找扶桑，说不定不会出现钱筮失败的结果——这个结果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坐在叶何对面的可是晋扶桑啊。韩明亦从没听说过卜能通天的扶桑遇到过这种情况。

钱币屯于龟甲之中经久不落，其兆可谓大凶中的大凶。

是占卜失败，是天地厌弃，抑或是问主已不在此间天地之中。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令韩明亦遍体生寒。在熊山异境之中他占卜叶何的下落还是成功的，可一个多月后一个寻常普通的下午，晋扶桑的钱币起卦法竟会在叶何身上失效。加之叶何又确定自己在兴远大楼之前从没遭遇到过异事，故而“局中人”的“局”是哪一场局，是谁人所布之局，已经可见端倪。

可是熊山，韩明亦实在不甚了解。熊山派失踪多年，派中门人他从未见过；现世的山神庙虽形制有失，但也不算特别大的问题；韩明亦甚至在医院苏醒之后就立刻给王守国打电话，拜托他让风景区的人将山神庙、各处地名恢复如初。他见过，想过，做过，却仍旧毫无头绪。

他猜测叶何是在熊山中遇到了什么，向某些存在献出了自己的某些东西，所以才导致了他的“入局”，但他不知道如何帮叶何破这一局。

而且韩明亦有种直觉，叶何变成这样，或许与他有关。他在大圣庙曾隐隐感觉到大势将去，甚至连走马灯都看到了，可最后居然奇迹般地活下来，七窍流血还支撑了那么久。他原以为是天地庇佑所以没想那么多，后来才惊觉得不对劲，他那时几次三番地破坏规矩，天罚都已经有显现的征兆了，怎么可能还会护他性命？

——救他的人，大概是叶何。

每每想到这里，韩明亦心中就生出一股凝滞郁结之感。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想，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叶何。

在青云观三楼那间双人住所里他躺在床上调整心态调整了很久，才能恢复到平常面貌和叶何勾肩搭背地聊天。那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好在他表现不错，叶何没看出异常。

现在晋扶桑就在他身边，两人单独相处，韩明亦大可以就叶何的事情再次向他发问，但他没有这么做。

扶桑的占卜能力非同凡响，因而他所要面对的清规戒律也非比寻常，严苛之极，常人难以想象。若再多问，只会给扶桑徒添烦恼。更何况，天佑村的事情迫在眉睫，他和扶桑都有各自亟需完成的事情。

往好处想，事情好好完成之后，他就能回到叶何身边。

韩明亦深吸一口气，将心思归敛到眼前上。

他和晋扶桑在一条小路前分别。小路通往无鳞神仙祠，那是晋扶桑的目的地。

两人向对方略一颔首，准备分头而行。韩明亦还未抬步，倏忽听见晋扶桑说道：“明亦，若入于坎窞，勿忧之，厉无咎。”

韩明亦微怔，既而颔首：“好，我知道了。”

晋扶桑抬手行礼，然后沿小道向上走去。

韩明亦也转过身，向天佑村最西边的那口池塘迈步而行。

（*）即插即用/plug-and-play：一种软硬件特性，指不具备相关知识的人也能通过简单操作而使用软硬件，比如U盘直接插进电脑接口就能使用，有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