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几日,鸯未眠每日睡着的时辰越来越长。
崔早霜很快注意到了不对,她看着熟睡中鸯未眠的脸色,总觉得越来越苍白。显得愈发毫无生气。
崔早霜会偷偷给鸯未眠渡一些灵力以缓解他的病症却并没有将鸯未眠的异样告诉戚鹤将。她想看看,戚鹤将到底能不能发现他尽心照顾的鸯未眠似乎正病入膏肓。若是发现不了……再说吧。
所以说有时候,感觉真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崔早霜刚这么想完出了个门,再回来时就见戚鹤将正抱着鸯未眠,看到自己时忙问:“早霜,我怎么觉得鸯鸯这几日来愈发虚弱了?”
早霜稍稍一愣,实话实说:“我也隐隐有这种感觉。可能,小褚是新生的神魂,不具备我这样来自天地初开时的灵气庇佑,又正是婴孩之身,在这地方待得太久了,和当年的堂兄你一样吧。”
戚鹤将点点头。其实这一点他最初是想过的,但总觉得鸯未眠是战神之子应不会有太严重的影响,忽略了东风神君虽为战神却也是新生的灵魂。
“所以,咱们还是得想法子尽快出去,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崔早霜默认这个说法,但提醒了一点:“不过我们未免能赶在小褚因邪魔之气而死前找到出路。”
戚鹤将大惊:“鸯鸯,会因此而死?”说出来之后他又突然觉得也不奇怪了。
他们初入此境时体温飞涨,足以证明此境烈火滔滔,鸯未眠体质阴寒、自是相克。
这次崔早霜没再说话,对于鸯未眠,她是更倾向希望他平安的。
一时之间屋内又沉默下来。
打破这沉默的,是“轰隆”一道雷声。紧随着的就是血红色的漂泊大雨。
——这是二人入此境以来第一次落雨,却也不消说便知道雨水就是不归海的海水。
此境是沉在不归海底的。外界的雷把支撑此境的结界劈开了一道口子,不归之水自然也就以雨的形态落下来了。雨会停也是因为结界会自己修复重新闭合。
可此次的雷声迟迟没有停止,来了一道又一道,血红色的水已经快漫入屋内。
戚鹤将本抱着鸯未眠和崔早霜一同在门后看雨听雨,见此都连忙退了回去,但衣摆还是染上了血水。
戚鹤将把鸯未眠递给崔早霜,他此时正好醒了过来,戚鹤将干脆逗弄地对他笑了一下,他便也跟着笑。
崔早霜稳稳当当地将鸯未眠抱在了怀里,戚鹤将转过身在整个屋子周围布下结界,阻挡雨水的蔓延。
过了一个多时辰,雨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结界外红色海水的高度已经达到了站在屋子里两个孩子的头顶。
戚鹤将的年龄、又身处邪魔之境,支撑这样的结界并不容易,此时已有些脱力,半瘫半靠地倚在木头凳上,迷迷糊糊地就要睡过去。
但还没睡着,怀里就被塞了个东西。准确来说,不是东西,是鸯未眠。
戚鹤将看看了怀里正对自己笑的鸯未眠,又抬头看了看崔早霜,有些疑惑。
崔早霜重新落了一道结界、并示意戚鹤将把原先那道撤下来。戚鹤将一下便懂了她的用意,撤下结界后玩笑道:“哪有哥哥要妹妹保护的道理。”
崔早霜倒是一脸无所谓又有些小骄傲的样子:“这有什么的,我的灵力消耗得慢些,撑起这个结界会轻松些。所以,麻烦堂兄你自己照顾小褚了啦~”
戚鹤将抱着鸯未眠,觉得怀中一片凉意:“我还是有些困乏,崔早霜你也去睡着吧,这结界不知道何时才能撤下来呢。”
确实是耗费得很快,崔早霜便听了戚鹤将的话,回屋睡觉去了。戚鹤将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坐在那里又看了会儿雨,这才抱着鸯未眠进了屋子。
可是这一觉并没有睡得安稳。
戚鹤将入睡得很快,但鸯未眠一咳嗽就把他吵醒了,虽然这咳嗽的声音并不大。
惊醒之后戚鹤将第一时间就是查看鸯未眠的状况,后者眼睛是半睁半闭的状态,气若游丝,也不知道刚才那一声是怎么咳出来的。
戚鹤将急得差点滚到床下去。
他抱起鸯未眠轻晃着,希望能把人晃得精神些,但并没有用。他转身朝屋外走,看着漫天的血雨和半边深水又顿住脚步。
“神之血可延寿命、治百病……”戚鹤将脑中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是曾经在书上看来的。
他二话不说在手心划了一道口子,却发现鸯未眠嘴太小了。于是戚鹤将食指上又多了个小孔,殷红的血珠正从里面涌出来。他用力一挤滴了两滴到鸯未眠嘴里,可手心那道口子的血也滴了下来,滴到了襁褓上。
戚鹤将这才想起来给手心包扎一下。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鸯未眠还是很虚弱的模样,戚鹤将干脆利落地又在指上扎了个孔、喂了几滴血给鸯未眠。想了想,他又催动灵力在鸯未眠体内游走一遍,清除了其经脉之间的堵塞。
这样一来,鸯未眠的恢复简直是肉眼可见。
戚鹤将放心了,又栽回榻上。
戚鹤将再次有意识,是被崔早霜叫起来的。他首先下意识往鸯未眠的地方摸了下、确认人没有异常之后才睁眼聚焦目光。
崔早霜见他有了清醒的意识,呼出一口气、却很快有急起来:“堂兄,这已经快十二个时辰了,雨还是未停。”
戚鹤将本身还有些懒散,一听此言立刻精神起来,下床快步走到门前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包裹住整个屋子和院子的巨大结界之外皆是血水,已经淹没上去不知多久。而哗哗的雨声依旧不停。
崔早霜也从里屋跑出来:“怎么办啊堂兄?”
戚鹤将明显也被吓到了,愣愣的望着结界顶上,嘴唇有些微微的颤抖。
***
不归海上空,一神明正施法阻止底下结界恢复。
“帝雁即,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时从旁覆手而来另一神明。
帝雁即听此言微微一愣,缓声道:“落江堂、你知道,戚鹤将命带天诅降生于世,若不早日断命,必定害得苍生涂炭。”
落江堂却不听他鬼扯,直接打断了他的施法:“当年不归涌成山洲沉海也不见得你心中有什么苍生大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这孩子的命你取不了,我魂魄不散、他命盘不碎。命星不落,你杀不死他。
好自为之吧,不要坏了我的好事。”
命星,世上生灵皆有,星落人死。而命盘则并非人皆有之,有命盘者,命盘不碎、命星不落。
——就是命硬。
命盘的出现只能是另一人的魂魄在供养,其人魂碎则命盘碎,二者相互依存。
即今生,落江堂的魂魄供养着戚鹤将的命盘,戚鹤将死则落江堂必死无疑,但落江堂死却未必会对戚鹤将造成影响。
***
落江堂打断了帝雁即行恶、修复了结界,于是险境之内血水退散,结界陡生光亮,随后化成一道光回到崔早霜掌中。
戚鹤将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随后试探性地走出去,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蹲下,慢慢地伸手去触摸结界之外的土地。
崔早霜不敢贸然出门,在后方探着身子:“堂兄?”
戚鹤将紧锁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来:“这地是干的。”怎么会是干的呢?
崔早霜本身已跃跃欲试地想要出门了,听这话又把脚缩了回去:“怎,怎么可能?”
戚鹤将也赶忙起身又回了屋子:“找书。”鸾翔神使以前放这的书没有八百也有五百,什么东西没记上?
百八十本书真怪难翻的,得亏当年保存的好,屋子又被笼罩在结界下,只是落了灰,并未有什么大的破损。
结果,书翻完了,真的没记这种事儿。
崔早霜惶惶不安,正想问戚鹤将怎么办。一转头却见戚鹤将不知从哪翻出个快赶上她高的铲子拿手上、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
“堂、兄,你这是……做什么?”
戚鹤将答:“求人不如求己,看书不如看根源。这地为什么淋了那么大一场雨依旧是干的,把它下掘三尺总能知道的。”
崔早霜震惊于他的思维,但想想却又无从反驳。弱弱道:“……我帮你?”
戚鹤将摇头:“只有一把铲子。”
“那我做什么?”
“喏。”戚鹤将手往一地的书一指,“把这些收回去,顺便再整理整理。”
交代完之后戚鹤将提着铲子去外头挖地了。
崔早霜收拾得一丝不苟,本本擦拭、轻轻放置,那速度之慢。
就是这龟爬的速度,她收拾完了之后出门看,发现门前出现了一大片沙土。再往前看,是一个开口不大、但看起来挺深的坑。
“堂兄?你有什么发现吗?”
回声是从那坑里传来的:“也不知道算不算发现,这下头的土倒挺湿的。”
崔早霜道:“那莫不是血水越过了表层的土,直接渗入了地下?”话一出,她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下。
戚鹤将本欲作答,一铲下去却发现触到了个坚硬的东西、再下不得分寸。他便忘了给崔早霜回话,一使神力、铲子倒是下去了,爆出来一堆血喷了戚鹤将一脸。
脚下的地随着戚鹤将把铲子拔出来颤了三颤,戚鹤将察觉到了危险立刻丢下铲子从坑里爬了出来。
——没错,就是爬,手脚并用的。因为太着急忘了用灵力,并且他个人认为爬出来比用灵力快。
可他刚爬出来又后腿了半步,加之大地剧颤,踩空后差点又要掉回去,还是崔早霜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扶了他一把。
“早霜,你抖什么?”戚鹤将站稳后察觉扶住自己的手逐渐用力、甚至在剧烈发颤。
崔早霜没看他,而是仰着头,声音都是抖的:“堂,堂堂兄,你,回个头……”
戚鹤将转头,看到了一条巨大无比且通体黑鳞的蛇形怪物。
这东西有头上“龙角”但不是龙,一嘴獠牙,凶神恶煞,却没长眼。
——是真的没长眼睛,但它有六双耳。
戚鹤将运转灵力给他一击,可击出去的灵力在触到那东西黑鳞的一瞬间便像潭水一般被化掉散开。
崔早霜当即便要再出一击,可戚鹤将见势不对按住她的手:“跑!”而后进屋抱走鸯未眠出来拉起崔早霜就跑。
曾经听鸾翔神使说过,这不归底下什么都有。其中便提到过一种身如蛟蟒的黑虫,叫绥,无目,其六耳可闻九天之上、听厚土之下。
这绥显然是嗅到了三人身上至清的神息,紧追不舍。
戚鹤将右手抱着鸯未眠,左手拉着崔早霜,踏在崎岖荒芜的路上,跑得跌跌撞撞。
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戚鹤将当即放开崔早霜的手,又转了个身确保不会压到鸯未眠才摔下去,后脑勺被狠狠一磕。
不料崔早霜见此突然激动起来,从戚鹤将怀里抢过鸯未眠就丢了出去,然后拉起戚鹤将继续跑。
戚鹤将自然不能愿意跟着她这么跑了,可崔早霜下一瞬就使了缩地阵,将自己和戚鹤将送到了一座雪山之巅。
——这是离结界最近的地方。
崔早霜自灭灵魄划开头顶结界,把戚鹤将送了出去。而她自己则要带着如凡人之躯的□□永远留在里面。
戚鹤将不受控制地往外去,他看着底下的崔早霜,对方没有看自己这边,口中喷出血来。
这时候戚鹤将才发现,自己一点也看不懂这个妹妹。
他落在一片陌生之地。荒草丛生、了无人烟,但灵力不再被压制,比结界之内让人舒适许多。
戚鹤将四下看看,确认了不曾来过此处。他想给崔早霜立个墓,可人家又没死,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最终这里还是多了一块墓。是鸯未眠的。
戚鹤将拍了拍那小小的石碑,像是在抚摸小小的鸯未眠。随后他放出神识搜寻一圈,往人声最鼎盛的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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